【围棋小说】胜负手 – 14

(六十六) 施襄夏赶在年关到来之际回到老家硖石镇,他这次一来探望父母,二来是准备这次把魏氏带去京城。 到了家先去见过施闻道和许氏朱氏,他们虽然也是满脸高兴的样子,但勉强之态却是一望而知。施襄夏心下存疑,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魏氏并不在,且房间里的物事竟不像是有人在居住的。 这时朱氏已跟了过来,一五一十把儿子走后家里发生的诸般琐碎事体向他分说明白。施襄夏听得脸色苍白,脑袋直发晕。朱氏心疼儿子,让他先好生歇着,便去安排厨下事项。 施襄夏心神不宁地踱了几步,便打算去看妹妹施颜。但听大门外一阵响动,声势不小,原来是魏氏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进得门来。 魏氏和施襄夏两口子就在这个当口照了面。 施襄夏记忆中的魏氏还是新婚时的印象,殷勤体贴,相貌妩媚,身材娇小。忽然之间竟变成了一个身材臃肿,面目冷峭的陌生女人,反差之大,令他完全呆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魏氏也是措手不及,突然见自家官人出现在眼前,衣着簇新,眉目清秀,斯文儒雅,正不认识似地瞧着她,愣了片刻,一时自惭形秽竟失声顿足号啕大哭起来。 许氏可巧撞上了这一幕,不紧不慢说了句:哟,媳妇呀,又来搬东西啦!别哭了,来,告诉你家官人,这次准备搬点什么回去? 魏氏恍若未闻,在痛哭声中反反复复只是一句话:冤家呀,你,你你当初为什么不带我走啊!为什么不带我走啊!你为什么?! 施襄夏眼睁睁看着这个几乎是陌生的女人拖着沉重的身躯抽泣着慢慢挪出了大门,始终未发一声。 在施闻道和许氏的力主下施襄夏勉强同意休了魏氏,魏氏娘家人来闹了几次,事情就渐渐平息了,但施襄夏抑郁的心情却一时难以排解。这场婚姻如同儿戏,自己却局外人似的由人摆布,这使他对婚姻本身产生了极大的疑惧。施襄元一直躲着不怎么见得着,只有听到郑氏和他斗气才知道他回家了;父亲的身体益发虚弱,因摇头之症也不肯多外出见人;只有妹妹施颜拖着他到处走走看看,让他说一些京城里的稀罕事,才能让他暂时忘却眼下的烦恼。 施襄夏看了这段时间妹妹的画作,觉得比之以往的作品更耐读了。忽然想起那幅“极目纵横意”来,因道:那幅托你保管的画还在么? 施颜笑道:你既然瞧不上眼,谁还死乞白咧地硬送给你呀! 就知道不是送给我的,还能这么不识眼色? 那是送给谁的?施颜说着,面色却已渐渐转红。 我怎么知道?问你自己呀! 施颜停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些:他现在在哪儿? 施襄夏装糊涂道:谁呀? 施颜拖着长声撒娇道:好大哥么! 施襄夏这才告诉她范西屏现在扬州一个盐商府中教馆,另外说到在离开京城前收到西屏一封书信,说到一件奇事。 施颜全神贯注地听着。 还记得那个救了他的那个女孩吗? 钱塘江边上那个,她怎么啦? 她的父亲就是现在西屏教馆这家的东家,叫汪一凡。那个女孩叫柳莺,她母亲去世后原来不是在西屏的大姐家做事么,现在到扬州找到了她的生父。她一直以为是汪一凡抛弃了她母亲,后来才知道汪一凡当时因事被拘,事后去找她母亲,她已搬家到江边。 那么,那个女孩现在每天和西屏在一起? 施襄夏这才发现,从知道这个离奇故事起,他一直忽略了一个对小妹来说非常重要的事实。都说女孩的心事写在脸上,他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人们会这么说。 (六十七) 施襄夏回到京城不久,有一天袁苾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说,理郡王弘晳封了亲王了! 施襄夏不以为意:阿哥封亲王的又不是他一个,他有什么特别么? 弘皙是允礽第二子,而允礽就是康熙晚年两度所废的皇太子。熙朝末九王夺嫡的结果,最终是四爷胤禛登极成了雍正皇帝,所以朝野都看好雍正的四子弘历。而弘历至今尚未封王,弘皙于雍正元年袭了理郡王,现在又先封了理亲王,在袁苾看来,当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但这些都不是他想分析给施襄夏听的。对施襄夏这样一门心思全放在围棋上的人来说,这些宫廷秘事枝枝蔓蔓的未免太过复杂。 他和你下过棋,你记得么? 记得,他的棋水平很差,我刚来京城就跟他下过。 是的,你还杀了他的一条大龙呢! 施襄夏却想不起来了,这种事很平常,上手杀下手大龙也不值得炫耀。 但袁苾知道,弘皙可不是个爱忘事的人。 你留神吧,理亲王春风得意没准什么时候就会找你下棋呢。 袁苾说这话表明他知道现在施襄夏的棋力已超过他,尽管施襄夏按袁苾教他的法子,与袁苾下棋无论如何也不肯赢他。 不过月余,理亲王府果然着人传了话来,也不说什么事,就让施襄夏即刻随来人去亲王府。 袁苾来不及多嘱,只在施襄夏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送大龙! 施襄夏一时解不过来,怔怔地瞅着袁苾。袁苾只得向他挥挥手,暗自叹了口气。 理亲王府在德胜门外郑家庄,俗名平西府,有清以来是第一座远离皇宫的王府,雍正元年下诏在郑家庄修建房屋,驻兵丁,移允礽居住于此,次年允礽病逝,其府即由袭王弘皙居住。 施襄夏在路途中已明白了袁苾的意思,在和理亲王弘皙的对弈中果然放着自己的一条显然不活的大龙不补棋,径去扩张模样。弘皙先是一喜,以为自己抓住了一举致胜的机会。只一转念间,便悟到这是对方故意卖个破绽,让自己报上次一剑之仇的,顿时勃然大怒,猛然站起身来在棋盘上击了一掌,乱了棋局,把施襄夏惊得跪伏在地! 弘皙因父亲的关系,在诸阿哥中可算长于隐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但几天前他和弘历在忙里偷闲的雍正面前下过一次棋,想不到棋到中盘就输给了弘历。当时他面不改色恭维了弘历几句,但性情阴郁却又逞强好胜的他马上决定悄悄请高手指点以提高自己的棋力,以后再有机会则可挽回自己的面子。但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施襄夏居然也学会了袁苾那一套来对付他,他一时失控真的动了肝火! 这也堪称是世上最奇特的一幕拜师场面了。 弘皙到底还是先回过神来,伸手搀扶起施襄夏道:不必惊慌,起来让本王告诉你一件事。本王请你来是想让你当老师指点棋艺。如果你听袁苾那老滑头的只图一味欺哄本王,那也不必来了。 施襄夏听到这里方才明白,老于世故的袁苾这回竟是完全搭错了脉。 自此,施襄夏不管乐意不乐意,隔三岔五总要到理亲王府讲棋。 袁苾还总爱在他出门前严肃认真地叮嘱他几句,弄得他情绪更加紧张。 在理亲王府,讲棋者谨小慎微,毕恭毕敬;听讲者居高临下,威风八面。这滋味恐怕惟有帝师太傅和皇帝的关系可与一比。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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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故事 — 转自飞扬围棋网

日本围棋故事 本书以渡边英夫的《新坐隐谈丛》为骨干,并参阅和收集了渡部义通的《古代围棋的世界》、 [木神]山润的《日中围棋兴衰史》、林裕的《围棋百科辞典》以及《今昔物语》等书的一些材料汇编而成。内容基本按年代顺序,从一世本因坊算砂开始,介绍到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逝世,其中包含了棋院四家和所有日本围棋史上的著名人物、重大的历史事件。为了增加本书的趣味性,力求生动活泼,作者在不影响历史人物和整个事件真实的前提下,对一些具体细节作了适当的虚构和润色,并选了少量的传说和野史。薛至诚编译。以下由左至右,由上至下按年代顺序。本书配套棋谱(棋谱中的序号对应于章节编号). 文章在录入整理后,多九公先生予以了校核并作批注,在此表示非常感谢. 目录 (1.金枕之争 2.佳人戏棋圣 3. 本因坊和名人棋所的由来 4. 御城棋与棋院四家 5. 算砂托孤 ) (6.道悦拼死争棋 7.春海的天元之局 8.名人之王 9.六天王与五名士 10.仙角争棋 ) (11.道节背约 12.英年早逝的道知 13.勾心斗角 14.人鬼对局 15.过往风云 ) (16.丈和遇仙记 17.风流才子林元美 18.算节决死 19.尔虞我诈 20.因彻吐血局 ) (21.天保的内讧 22.献身的争棋 23.千古疑案 24.幻庵其人 25.秀彻发狂 ) (26.秀和的悲哀 27.耳赤之局 28.不败的秀策 29.雄藏的真面目 30.迹目纠纷) (31.秀甫落魄 32.穷途末路的四大家 33.方圆社之崛起 34.方圆群英 35.岩崎轶事 ) (36.水谷的悲剧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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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1

(五十一) 朱拭夫妇见宝贝儿子朱亦平给抬到家时犹自未醒过来,不由慌了神。有略通医道的老家人试过脉象后安慰道:公子是倦极了,应无大碍,让他睡足了就没事了。 朱拭这才招呼众人散了去。这一程子他不光为三公子的事烦心,自己的事就够头疼的了,因为早几天他就风闻有钦差来暗查海塘工程的款子用项。虽然他相信朝廷对他的清廉自守是有定评的,但他知道自己的弱项是琐碎的钱粮杂务,这里面究竟有无差池他实在没有把握。 因为这些杂务都是当时的师爷施闻道负责处置,一向有什么夹缠不清的事,能办妥的他一般不会再来给自己添麻烦。 大的经略他当然是清楚的,可一个浩大的工程牵涉到的行当太多,处处都离不开银两。这里面最绕人的就是实银虚银及其换算。虽然制钱是通行货币,但国家收支仍用银两为计算单位。实银就是不管其形式大小重量成分如何只要有实物的就算,比如浙江省的元宝银和小锭子。虚银是理论上的货币,比如纹银,是法定的一种银两的标准成色,属虚银中最早的一种,成色约为九三五点三七四,即每一千两纹银含有九三五点三七四两纯银。习惯上是每百两纹银须申水六两等于足银。只要涉及到这些银钱往来,施闻道虽然也将往来大账目报与他听,但用不了半个时辰,他的脑子笃定就成了一团乱麻。 蠲免和工赈的账目也很麻烦。蠲免即为遇灾时免除钱粮赋税,对灾地钱粮获准蠲免之旨未到而本年钱粮已征则应转到次年再行蠲免。往往有官吏以为老百姓不懂这里面的名堂,在这上面蒙混隐匿,一旦被发现,则以侵盗钱粮律治罪;工赈即以工代赈,民出力以趋事可以赈饥,官出财以兴事可以赈民,是一举两得的办法,但这里面也有许多可玩猫腻之处。这些都是不远不近围绕着工程的账务。朱拭虽然自命清廉,但自己的下属操行如何就不是他能够保证的了。 就说这个施闻道吧,他本是海宁人,却素来以绍兴师爷自居,明知祭海弄潮是个风险极大劳民伤财的事,却只拣好听的说,怂恿得他为讨一个还不定将来当成当不成皇帝的小孩子的欢心,白白淹死了许多人,花了许多不需要花的银子不说,最后还让他讨了个大大的没趣!虽说最后把他辞了馆,究竟不能尽释那一腔平白无故上人家一个大当积攒下的恶气。所以对小儿子中了邪般地一门心思要和施闻道的女儿成亲一事,他内心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只不过这个小儿子是被他从小给宠坏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莫奈何而已。 正沉思间,下人来通报说三公子醒了,朱拭一听,忙来到儿子房间。夫人已是闻讯先到了,坐在床沿流着眼泪问长问短的。 朱亦平面色灰暗,全无平日的神气,好不容易明白是平安回到了家里,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口中没来由嘟嘟哝哝地怨道:都是你们让我去考这劳什子试,给你们害死了! 朱拭一听儿子自己没考好倒把责任往父母身上推,心里的火一拱一拱地往上蹿,但见宝贝公子都这副德行了也不忍跟他较真,便强作笑颜道:儿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来个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嘛。 当娘的在一旁也想起来了,帮腔说:是啊,平儿,是你自己答应人家的。 朱亦平迟疑道:人家,哪个人家? 就是你自己在西湖边相中的那个女孩子,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为她摘星星摘月亮么?怎么转眼就把她给忘了? 朱亦平恍然大悟道:就是她,就是她给害的!还想要我给她摘星星?我不要再看到她了,我不要她啦!我要休了她! 朱拭一听却心下暗喜,又怕儿子再反悔,还得再讨一句口实,便笑道:你还没跟她成亲呢如何谈得上休人家,只能是退婚而已。真的要退婚?儿子,这可是你说的哦! (五十二) 施闻道听说朱家悔婚,气真是不打一处来:当初是你家儿子死乞白咧要和向我们家颜儿求亲,这会儿说翻悔就翻悔呀,当我们家是什么人啦! 气归气,又拿人家巡抚大人没办法。一张老脸憋得铁青,那双眼睛骨碌碌转分明在想辙怎么才能挽回面子。朱氏见老爷憋成了个火药桶,碰不得,悄悄走出去跟儿子通报消息。 谁知这兄妹俩已经从嘴快的家人那里得到消息,正说着这个事呢。朱氏进来见兄妹俩眉飞色舞的样子,猜是已听到消息了,悄声说:老爷都快气炸了,你们还乐呢! 施襄夏笑道:那小子肯定是考得不行怕小妹不理他,先说悔婚,好挣个面子么! 施颜正色道:从今往后,再也休提成亲的事!我是任谁也不嫁的了! 朱氏道:这话你也不用跟我说,去你父亲那里说才算数。 施颜负气道:我谁也不用说。一面说着一面抽身回到自己房间,不多时已换了一身男装回来,对母亲道:以后我就这么穿,谁要再逼我嫁人,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好了! 朱氏以为她随便说说,谁知她每天还真以男装为常。施闻道自己招揽了这么件窝心事,对女儿自觉有愧,只索由她去。施颜有时和哥哥一道,有时也独自一人去亲近山水,写生作画,越发觉得方士庶指教的在理。 施襄夏因读书应考久未认真研究棋艺,这阵子稍有闲暇也常去徐星友宅盘桓。徐星友当然满心高兴,和小伙子从授三子开始打升降,施襄夏最好的战绩曾打到授先。 徐星友受朋友之邀北去湖州,施襄夏有幸随同前去,在那里他认识了另一位围棋国手,鹤发童颜的梁魏今。和他们在一起,不管是同他们下授子棋,还是在一旁看他们之间对弈,施襄夏都感到收获颇丰,自己的棋力也在不知不觉中迅速提高。 一日他们一行人在南岘山下欣赏潺潺流泉。梁魏今因几天相处对施襄夏颇有好感,见施襄夏行棋有拘泥于一处的毛病,有心点拨他,便出题道:小伙子,你从这潺潺流泉中看到了什么? 徐星友和他对视一眼,已知其意,且笑看施襄夏如何作答。 施襄夏略一思忖便答道:我看到这流泉是千沟万壑汇集而成。意思是自己的棋力能提高是吸取了诸位老师的谆谆教诲,话中自然暗含晚辈应有的恭敬谦逊之意。 梁魏今点头道:这话自然是不错的。徐兄呢? 徐星友道:我看到泉流自然弯曲又不失方向。 梁魏今明白他也看到了施襄夏的弱点,补充道:小伙子,你可能看到这泉流时而成飞瀑时而成池塘? 施襄夏举目四顾却不见飞瀑和池塘。良久才会过意来,道:先生是说要从眼前的景象中跳脱出来,时时留意前因和后果? 梁魏今不由抚掌大笑道:果然有悟性,小伙子将来的成就定在老朽之上! 从湖州回来后,施襄夏一边埋头研究棋艺一边在等着乡试放榜的消息。 月余后放榜,果然朱亦平名落孙山。施襄夏勉强中了个副榜贡生,一家人都已是喜出望外,施闻道那一阵子走路也不由自主地总是昂首挺胸。谁知没过多久,巡抚朱拭因海塘工程中工赈款项出入不符有失查之责而被朝廷去职,施闻道在这件事情上自是脱不了干系,也牵连了进去。查到年末时,杭州的房产被查抄罚没了,朱氏只得带着一儿一女回到硖石镇老家。虽然最终因款额不甚大施闻道未受牢狱之灾,但他回到老家时昔日那种精明强干的外表却已荡然无存。 只有施闻道自己心里清楚,那时朱拭儿子悔婚,他因一时气不平便以匿名方式诬举朱拭贪贿。原打算恶心他一把就罢手,谁料到这事碰到个顶真的人手里,专办此事的钦差大臣要求彻查,查来查去却把工赈款项的事抖落出来了。而这却恰恰不关朱拭的事,全是施闻道与他人合伙做下的。朱拭虽是因失查而去职,但于他的官声并无大碍,朝廷若要启用他不过是一纸公文而已;而他施闻道作为师爷一行名声只要一败,这辈子却显然永无出头之日了。 施闻道心中的痛悔真是难以用笔墨形容哪! (五十三) 明月当空,瘦西湖上的一个画舫里,汪一凡正在和宾朋们欣赏氤氲薄雾中的水边景致。 范西屏在扬州盐商汪一凡的宅子里呆了已有数月,教他的小儿子汪文箫下棋。因汪文箫每日还要跟着先生读书,西屏的时间倒也宽裕,有空就自己打打谱或去程兰如宅中讨教棋理。反正汪宅里每天的宾朋食客也有十多个,也不在乎多闲他一个人。 扬州居交通冲要,是中部各省食盐供应的基地和南漕北运的咽喉,因富渔盐之利,颇受朝廷看重。也正因为如此,扬州多的是巨商大贾,各种销金买醉的所在也应运而生。 瘦西湖上的花船就是这样的场所。花船的种类有歌舫、酒舫、乐舫、诗舫、灯舫、菜舫、膳舫、歌舞舫等。这些画舫好似一座座可以移动的亭台楼阁,游人透过花窗,可观赏湖畔景色。每当月满时,游人往往喜爱乘舟夜游。因为月下的瘦西湖更别有一番丰韵,一番情致。 扬州的盐商最喜欢在这种环境里款待朋友,因为对他们来说,银子不是问题。 在扬州的盐商中,汪一凡不算最有钱的,但他的宅子也是青砖黛瓦的高墙大屋,雍容大度的磨砖门楼与繁简得宜的砖雕浑然一色;宅后花园因势布置山石水池与花木之景,使之小中见大,情景交触。不要说居室数量和设计之精巧,单是这气势就是杭州绸商吴令桥的住宅没法比的了,这是西屏进了汪宅的第一个印象。 他对东家汪一凡也渐渐有了些了解。 汪一凡早年以贩私盐起家。当时全国划分十几个盐区,浙江盐区是其中之一,浙盐在周边数省行销。但奇怪的是在浙盐区靠近两淮盐区的地方,人们不能买就近便宜的两淮之盐,只能吃价高的浙盐,因此导致越区贩私盛行,官盐反而运销不畅。汪一凡做的就是把两淮的盐想方设法运往浙江,以赚取其中的差价。这生意一是危险二是辛苦,还是真正的“不足与外人道也”,只能自己扛着受着。官盐的生意就不同了,盐商向盐运司交纳现银即可办引销盐,毫无风险可言。只是每年派行新引时,都以纲册所载各商持引原数为依据,册上无名者不得参加,故只要想到办法拿到盐引,就可以一劳永逸地在这一行中做下去。 直到汪一凡做了官盐生意后,他才知道赚钱的门径还有很多,吃苦和冒险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最不受人待见的方式而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道他当年历史的人越来越少了。加上他广泛结交朋友,上至盐政官员,下至落拓文人,又兼以乐善好施,因此在盐商中也颇具侠义之名。 尽管汪一凡在生意上可谓一帆风顺,但他在欢场上却是个大大有名的冷面王。他的生意伙伴都知道他在欢场只是花钱买个热闹,绝不会为谁动真情。这其中的原委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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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3

(六十一) 北京的秋天是四季中最宜人的季节,大大小小的胡同边此时都摆满了各色应时的水果。施襄夏每天得经过好几个胡同口,到翰林院点卯。南方人最不惯北方的干燥,吃点应时的水果成了一种很自然的调剂。但不管吃多少水果,这内心的焦躁还是日甚一日。 由老家海宁硖石镇来京已有数月之久,虽有徐星友等人的力荐,到翰林院还是得经过由吏部主持的考选一关。好在现有的几位擅棋的待诏实力上似乎并不很强,故在考选实战一关时施襄夏能够在被授二子的三番对局中轻松胜出资格最老的待诏袁苾,顺利过关。 翰林院虽不过是一个正三品衙门,看上去也是普普通通,但这里可是真正的藏龙卧虎之地。进得大门,有登瀛门内堂五楹,堂西为读讲厅,东为编检厅。左廊围门内为状元厅;右廊围之内有昌黎祠,土谷祠。过了堂后的穿堂,左为待诏厅,右为典簿厅。虽然雍正自登基后并不常来这里,后堂内也照样设有皇帝专用的宝座。后堂东西厢屋均为藏书库,内中也不乏较为罕见的典籍。 待诏厅是各种具有专门特长人才集中之所。唐代以来原有专门的棋待诏,王积薪、顾师言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当之无愧的头牌国手。但到清代已无专门的棋待诏一职,不过仍有若干待诏负有陪同帝王游乐解颐之责。可惜雍正自登极以来一向极少拨冗来这里散心,故袁苾等多陪喜好围棋的阿哥和上书房里那班忙里偷闲的大臣们对弈。 施襄夏新来乍到,除了父亲介绍的几个乡党,在京城也无更多可以交往的人,每日里只是把全部精神投入在研究棋艺上。与人对弈则只管争胜,不光对待诏中的老棋手绝不容情,连几个性情乖张的阿哥也让他杀了大龙中盘认输,把观战的袁苾等人看得心惊肉跳。 袁苾秉性忠厚,觉得有必要点醒这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遂捉个空单独约施襄夏下棋。 施襄夏经袁苾考选入门,按道理应依名份执师生之礼,但施襄夏对这些套套完全不懂,以为自己是凭实力过关,故平日里与比他年长了许多的袁苾相见也不过是点头而已。见袁苾依旧要让他二子,心中不以为然,碍着面子不好说,只得暗暗打主意要让他输得难堪,以后他再和自己对弈就会自觉要求分先了。 不料三局下来,求胜心切的施襄夏竟三战皆北。施襄夏不认识似地看着袁苾好一会,方才恍然大悟:先生那三番棋原来尚未尽全力! 袁苾呵呵笑道:徐星友是我的师兄,他的眼光总是不错的。 施襄夏闻听此言顿时面红过耳,作声不得。 袁苾故意转了话题道:听说过这个故事吧。宋明帝下围棋的水平很差,而当时有个国手叫王抗的在皇上下出一手飞的时候,明知能冲断,不是好棋,可还要给宋明帝戴高帽,说这手飞如何的妙,臣是不敢断的。明帝听多了这类恭维话,以为自己真是高手,对棋就越发着迷。他后来在宫中设围棋州邑,棋下得好,可以当官。这就是王抗的机心所在了。 这王抗的行径令人不敢恭维。施襄夏似已觉察到袁苾话中有话。 袁苾正色道:其实这不是王抗的错,说到底是明帝不明,怪别人是没用的。说这个事是想告诉你在这里下棋不是单在比谁会赢,也在比谁会输。该赢的要能赢得漂亮,不露破绽;该输的又要能输得巧妙,不着痕迹。咱们皇上最恨人下假棋哄他,有时候甚至会吓唬你说下输了就要你的脑袋。跟他下棋就得十分小心。他心情好的时候你不妨就输给他,他也不会要你的脑袋;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千万别输给他,惹火了他真让你掉脑袋,但也不能赢他,最好是下个和棋。 施襄夏听得一头雾水,疑道:赢他又会怎样? 袁苾不动声色道:当时他会夸你的。 施襄夏道:以后呢? 袁苾一脸的莫测高深:以后么,就难说了。他顿了顿又说:不光是皇上,那些阿哥也不是好惹的,没准他们中哪一个日后就能变成皇上,若是心眼小些的,你眼下在棋盘上让他受的难堪焉知他不会加倍找补回来? 施襄夏从来不知道下棋还有这么些讲究,虽是秋天,听罢还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六十二) 每隔两个月左右施襄夏总会收到父亲施闻道的家书,从这些家书中永远也读不出有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只有父亲沉甸甸的希望,层层叠叠地飘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不堪其重负。尤其是一句莫与权重者斗智斗气斗狠,是积大半生师爷生涯总结出来的肺腑之言,使施襄夏对向无奢望的仕进之路更加视为畏途。 他的全副心思都集中在棋盘之中,以逃避现实生活中的困扰,不料想纹枰上竟然也会枝节横生,难保方寸清静之地。 自从袁苾道破了棋中奥秘,施襄夏对围棋官子的研究几近痴迷。因为要在棋盘上达到收放自如,最重要的是在官子阶段精细地掌握双方的目空之差和盘面所剩官子的大小,以便根据对局者的身份和情绪决定是否赢对手以及赢输多少。这种计算非常耗费精神,因为一旦出现误算则会弄出令人哭笑不得的结果。 现在每与人真正对局,施襄夏总是不断提醒自己袁苾所告诫过的话,在棋近终局时一目半目地细算得失,以便按预设的结果终局。可有时陷进了棋局,双目炯炯有神,只知道拚命抓住对手的破绽,能杀棋则全力扑杀,待到觉悟过来这盘棋原是不能赢的,却已大错铸成无法弥补,事后就要受到袁苾的严辞责备。 将近入冬时,一天施襄夏看到有个面容似曾相识的年轻人走进了待诏厅,一身满人装束,气度不凡。正想着在哪儿见过他,袁苾等人早已忙不迭迎上去:四爷今儿怎么有空啦? 原来此人正是当今皇上的四子弘历,三年前在海宁的盐官镇举行祭海弄潮仪式时施襄夏见过他。 四阿哥弘历笑着对袁苾说:不跟你们这帮老滑头下棋,没意思,有新来的没有? 袁苾指着施襄夏道:这位就是新来的,四爷您老考较考较他? 弘历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个年龄与他相仿佛的年轻汉人,点点头问道:哪儿人? 施襄夏从容道:在下施襄夏,海宁人。 弘历不由哦了一声,想起了那个跟他下过棋的弄潮儿:三年前,我在海宁的盐官镇和一个当地人下过棋,可惜那个人被八月十八的钱塘大潮给卷走淹死了。 您说的这个人我认识,他叫范西屏,他没死,在杭州给人救了。 弘历大为惊讶:救了?怎么可能? 施襄夏道:是被救了,后来还和我成了师兄弟在山阴一起学棋呢! 弘历叹道:这真不可思议。现在这个范西屏在哪儿? 眼下他在扬州教馆,专门教人下棋。 浙江不是恢复乡试了吗,他没参加乡试?敢是家贫从小没读书? 他从小读书很好,可是他说他不准备做官,只想好好研究围棋棋理。 弘历心里暗自纳罕,神色却是安然如常,和施襄夏摆开棋盘边下棋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他自己一个人能研究什么棋理?还不如到这里来呢!京城才是高手云集之处么。 不,扬州还有国手程兰如,他去扬州多半是奔着程兰如才去的。 京城之外高手可不少,杭州的徐星友,湖州的山阴人梁魏今都是当今数得着的顶尖高手。 他们都比袁苾这些人强? 袁苾不动声色地瞧着施襄夏。 施襄夏迟疑了一下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旋即聚精会神地俯身在棋盘上。 弘历行了一阵棋后突发奇想道:什么时候把这些高手全都请到京城来作一场赛事,岂不热闹? 袁苾接了话碴道:四爷的主意很好,棋手之间切磋会都拿出真功夫。 弘历笑道:早就知道你们跟我下棋不用心赢只用心输,这种棋越下水平当然只会越低。真不知道朝廷为什么要养活你们这种人!你看人家施襄夏就不像你们,该杀大龙就杀大龙,这才叫下棋呢! 袁苾扫了一眼棋盘,发现施襄夏果真就快将弘历的一条大龙破眼净杀,忙拿眼睛瞪他,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施襄夏这才醒过神来。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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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2

(五十六) 一个人的心思究竟可以藏多深? 一个人的心思究竟可以藏多久? 对一个心直口快的人来说这都是些不可理喻的问题。 嫚屏直截了当对柳莺说老爷有意收她作侧室,本以为柳莺会感激涕零,你说一个出身贱籍的孤女,有这样一个归宿还不是就该烧高香了,谁知她闻听此言只作惊讶状而并无忸怩之态,然后是一个劲呆呆地想心思。嫚屏的心里就有些不快,言来语去时不免带些讥刺。后来见她对西屏体贴得无微不至,知她是情有所寄,便又快人快语向西屏揭破这一层,可碰上西屏却也是个砸不响的闷鼓,一般样是个心事深藏的德行,这可把嫚屏给搅糊涂了。 吴令桥倒不糊涂,生意之外便一门心思要拿下这个小美人,只这小妮子太精滑了,软硬不吃。嫚屏探得底细后私下里还嘲弄过他,说他是不是想儿子想疯了。原来嫚屏头一胎生了双胞姐妹大朵小朵后,再未能生养,传宗接代的任务自然要落到侧室夫人的身上。嫚屏早已默许老爷再娶一房,但无如老爷盯上身边的柳莺,再不作第二人想;而人家柳莺心气却不小,又不肯答应,又不肯得罪,只要吴令桥往她跟前凑她就寒着个脸,叫她做事也不卑不亢地应着,两下里如在玩心思捉迷藏。吴令桥时而给她若有若无的眼风扫得心里实在痒痒难当,时而给她晾得如同傻宝,每每咬牙切齿发狠,心道这时候给脸不要,哪天非把你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看你来不来求老爷我把你收房做小! 五月正是收春蚕丝的时令,嫚屏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柳莺也不大顾得上大朵小朵,有空就帮着嫚屏做事。 无巧不巧,这天吴令桥在绸庄的库房盘点存货,恰好柳莺奉嫚屏之命来库房取料,给堵个正着。柳莺见库房无其他人,不由有点慌乱。吴令桥一见柳莺顿时两眼放光,喉咙节一上一下地吞咽着口水,涎着脸莺儿莺儿地叫着,一步步走到近前。 柳莺强忍着心慌正色道:老爷,叫我有事吗? 吴令桥见机会难得,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扑腾一下在柳莺面前跪下了道:莺儿,求你别折磨我了! 柳莺吓了一跳:老爷,这是哪儿的话呢,快起来,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么! 吴令桥不管不顾道:那你就答应给我做小吧! 柳莺闻言涨红了脸,边朝外走边道:夫人等着我拿料,我得走了。 吴令桥心道男人膝下有黄金的,老爷我跪都跪了,还能让你这丫头这么轻易就溜了。遂恼羞成怒,一把搂住欲从身边挤过去的柳莺就要动粗。 柳莺左推右拒百忙中语带哭音颤声发狠道:老爷,老爷,你要用强我就死一个给你看! 可这时候吴令桥已经是欲罢不能了,搂着柳莺的纤腰便去强吻她的樱唇,柳莺惊惧中本能地从发髻上拔出一支簮子,胡乱扎了过去,只听哎哟一声,吴令桥放了手,捂住了面部,指缝里已是渗出了血迹。 柳莺连惊吓带用力,已是气喘吁吁,乘这个空转身跑了出去。 霪雨霏霏,凄风阵阵,在江边柳娘的坟前,柳莺扑倒在地,哭得几欲昏厥。 苍天呀苍天,你真的有眼睛吗? 若还苍天有眼,何以教可怜之人出身贱籍,不论什么样人皆以女儿为可欺可辱?娘呀,既知如此又何必让我空有心气,空有相貌,空有智慧! 若还苍天有眼,何以教可怜之人情无所归,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却有了心上之人?娘呀,既知如此又何必让我枉自多思,枉自多念,枉自多情! 若还苍天有眼,想那天下之大,何以教一个孤苦零丁的弱女子没有了存身之处?娘呀,既知如此又何必让女儿到这个冷冰冰的世上来走一遭哪! 看着不远处的涛涛江水,柳莺渐渐止住悲泣,怔怔地想了很久,终于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来。 (五十七) 施襄元送襄夏和随同他的家人阿福到了嘉兴,到了码头,见到处都是候船的旅人,便再三叮嘱要一路小心。运河上往来船只也不少,北去的多是运货的船,有空舱的也顺带捎人。没等多久就有一只由南往北去的货船靠了码头。施襄夏忙告别大哥,和阿福一起挤上了船。尚未站稳身子就见船家对着一个女孩子在大发脾气。 船家是一北方口音的壮年汉子,面色黝黑,指着女孩说:没有银子搭什么船?从杭州坐到这算便宜你了,下去下去! 女孩很年轻,面色苍白,衣服上沾了许多泥渍,见众人都望着她,便褪下一只玉手镯交给船家。船家笑道:这个东西一看就是假的,老子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哄我?说着作势就要摔那镯子。 施襄夏见状忙高声道:且慢!有话好商量嘛! 阿福拉了拉施襄夏的衣角轻声道:少爷,不要管闲事啦。 施襄夏不理阿福,走上前拿过船家手中的镯子道:她到哪里,要多少船钱? 船家道:她要到扬州呢,怎么也得三两银子吧。 施襄夏点头道:一起算在我的账上。 船家笑道:好好。然后低声凑在施襄夏耳边道:傻瓜,知道她这种人到扬州干什么去的么?然后也不等施襄夏回答就骂骂咧咧撑船去了。 阿福拿着行李去找地方安置。施襄夏走到那女孩身边把那只玉镯还给她,那女孩向他福了一福,并不伸手接那镯子,只是轻轻说:那是真的,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施襄夏道:我相信。但这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女孩盯了他一眼,便把目光转向岸边。施襄夏只得讪讪地将手缩了回来。 这女孩子正是柳莺。了无生趣的她打算最后到扬州见一见那个把母亲视作玩物的负心人,她想当面告诉他她们母女俩对他的怨恨,然后死在他的面前! 她想要让他知道有她这么一个生活无计的女儿,她想要看到他在知道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 阿福送了一些吃的东西来,柳莺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施襄夏。她确实饿极了,便捧着还冒着热气的蒸糕吃了起来。 入夜,阿福又送了些御寒的东西,因为施襄夏见她心事重重且没有行李什物,在舱外坐久了恐她受冻。柳莺的心中升起一丝温暖之意。 天光大亮,船已过了苏州,运河两岸的绿树已清晰可见,晨起的人已在房前屋后忙碌,鸡鸣狗吠之声隐约相闻。 施襄夏走出船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见那个女孩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一步未动,只是静静地想着心事。 施襄夏自言自语道:万事只朝开处想,哪有迈不过的坎哪! 那女孩不搭话,也不朝他看一眼。 施襄夏复又自言自语道:投亲靠友,投不着靠不住也是有的,又有什么奇怪的。 那女孩略动了一下,只是不接他的话碴。 施襄夏不能再说下去了,只得吐了口长气在那儿活动活动手脚。一天的水上行程十分单调,他只好捧着一本棋谱打发时间。 天傍黑时,船到扬州码头。柳莺拿了御寒的东西还给阿福,朝施襄夏看了一眼,凄然一笑,依然不说话,朝下船的跳板走去。施襄夏心里无来由只觉一痛,忙让阿福送了些散碎银子给她,柳莺也不拒绝。船家咧着嘴在那儿冷笑,口中犹自嘟哝着:走啦走啦,看一眼少一眼啦! 船离岸复又北去,施襄夏看着那女孩变得越来越小的单薄身形,竟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登岸之后的遭际担心起来。 (五十八)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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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0

(四十六) 施颜得知父亲应允了朱家三公子的提亲,三天三夜不吃不睡,只是倚在床边默默垂泪。朱氏急得没了主意,和施襄夏轮流劝慰施颜。施颜对别人的话恍若未闻,那表情惟有一个无助可以形容。待到无人时,她便打开那幅没来得及送给范西屏的画,时而顿足流泪,时而破涕为笑。 躲在外面听风的家人便大惊小怪地报告老爷和太太。朱氏但知道女儿有什么动静都是更加添了一分担心,只有施闻道不为所动,沉住了气,他知道遇到这种事女孩家多多少少免不了要来这一套,就是寻死觅活的也见的听的多了,到头来还不是得听长辈的安排给送上花轿! 果然,到第四天早上,施颜卷起那幅题为可知深浅无的画,拖着疲弱乏力的身体,挣扎着梳洗打扮了一番。朱氏早得了耳报神的消息来到女儿的闺房,又忙不迭地招呼人给她准备吃的东西。施颜一脸肃穆对母亲道:你们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不能有违,但这个人既是女儿的终生所托,决不能仅仅庇荫于他当官的父亲,他如能读书有成,自立于世,丢掉花花太岁的名头,女儿也就认命了。否则以他现在这样成天百无聊赖花天酒地混吃等死,你们如何能忍心强迫女儿跟了这样的人?!还不如让女儿死了干净! 朱氏得了女儿的这句话,赶紧先应了下来,再去向施闻道通报。施闻道见女儿性格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也怕出什么意外,这才答应向朱家提出交涉。 这边朱拭正在为他的小儿子朱亦平一个劲地催促早办婚事而头疼,媒人带来施闻道的话,说婚事要到今年乡试考罢才办,意思是要求朱亦平以读书求仕进,谋个出身。这倒正中朱拭下怀,本来他就替这个一味风花雪月的小儿子担心,但因浙江省乡试会试皆停,家境殷实又懒于读书的学子们无不如蒙大赦,也算找到了一个现成的理由。现在眼见乡试要恢复,夫妻俩跟小儿子说了几次,人家只当耳旁风一样根本不往心里去,满心就等着把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美人儿娶回家来好在温柔乡中销魂。现在恰好借未来的媳妇之口提出要求,儿子不依还真不行。 朱三公子不料还有这一附加条件,自命多情种子的他虽觉痛苦万状,却认为也颇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传统精神,当下满不在乎地应承下来。朱拭夫妇大喜过望,一边马上就着人回话,一边着人赶紧收拾闲置已久的书房。朱亦平向来自信心满满,果然拿出久违的热情,一心要让那个美人到时候无话可说只有仰慕崇拜的份。可可苦读了三天四书五经,就已经实在撑不住劲了。 因为按乡试的规矩,三场考试是首场四书三题、五经各四题,士子各占一经,共需作七艺;二场是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择作一道;三场是经史时务策五道。这么多内容要凭空记诵,若是一直读书也还罢了,已是停了两三年,心气也玩得浮躁了,就跟朋友们喝花酒吟诗作对也是游戏而已,与学问是全然不相干的。可大话已说在前面了,现在连个退路也没有,真是越想越后悔。 那一帮声色场上的朋友隔三岔五来邀他出去散心,开始他还能抵挡得住,但几次一来,他终于把书一扔,跟他的朋友一起出门玩得个不亦乐乎! 施襄夏倒是能坐得住,打从妹妹逐渐恢复了生气,他就每日埋头于读书,和钻研棋艺一样认真。当读书过于困倦的时候,他才找出围棋来打打徐星友的兼山堂弈谱,或和施颜下一盘让子棋。怪得很,只要一下棋,他总是永无倦意,而且每到此时,他总会想到他的老师俞长侯先生和他的同门师兄弟范西屏等人。 可施闻道现在简直不能看到儿子下棋,只要一看到,他就会立刻拉下脸来。本来他让儿子学棋也不过是让他培养一种雅好,就像他让儿子从小学琴一样,从来也没想到以此为立身之本。在施闻道的心目中,只有读书仕进才是他对儿子的真正期望。因为当年自己就是在乡试这一关打了磕绊,要不然何至于到偌大年纪还要腆着脸钻山打洞去谋求给人家当官的人做师爷呢! (四十七) 雍正五年,浙江省恢复了乡试。 在童试、乡试、会试和殿试中,乡试一关最为重要,因为过了这一关秀才就变成了举人,具备了做官的资格。故乡试之前,还有一次由各省学政主持的科举考试,成绩居各等之前十名的才有资格参加乡试。也正因为是本省学政主持,所以凡有些头面的人,他们的子弟差不多都能轻而易举地过了这一关。乡试则不然,主考固然是由朝廷直接选派,乡试的防弊制度也堪称完备,想在其中玩点花样还真得冒绝大的风险。 乡试三场考试有个说道,首场通经而穷理,次场通古而赡辞,三场通今而知务,当然是以首场为重。而在首场考试中又以四书为重。通经穷理,说来轻巧,其实要硬碰硬地耗去学子们无数个日夜,谈何容易! 因此不管防弊的制度多么严密,还是有不少考生铤而走险在考试中作弊。其实作弊一旦被发现,结果是非常严重的,前些年就有人怀挟片纸被查出,先于场前枷号一个月,再问罪发落,这一生再也休提功名二字! 尽管如此,朱三公子还是决定用自己的聪明来和考场的防弊手段较较劲。 他这个决定其实是完全忽略了监考官们的经验和能力,也低估了此前作弊考生的想像力。在这样一个顺风顺水的官宦人家长大的人,难免对自己未来的前景过于乐观,对万一受挫后的结局视而不见。惟一的实惠是那帮朋友对他应考前的大将风度赞不绝口,说他是每临大事有静气,说他是乱军阵前仍从容,说他是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后来到酒酣耳热的时候干脆说他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等等。为了这些溢美之词,朱亦平不知多喝了多少冤大头的酒。 位于青云街的杭州贡院作为乡试考场其防弊措施也在有条不紊地布置着。 为了防止考生贿赂主考官作弊,主考官一向是在圣旨下达后五日之内即离京到各省城去主持乡试的。赴任时主考官不得携带家属或过多的仆人,不得会见旧友,沿途不得游山玩水,以断绝与外界的交往。其他与考试相关的诸如房官、监临、知贡举、提调、内外监试等官员在乡试期间也同样要断绝与外界的交往,他们的一日三餐及其所用物品的进出必须经过检查,这就叫做“锁院”。 为防止考生贿赂官员,利用贡院房舍整修或其它时机,将预先写好的文字埋藏于房角等隐秘处,待进入考场后再拿出作答,在开考之前,派官员细检一遍贡院1200多间号舍的边边角角也是例行公事。 至于防止考生夹带东西进考场,则属于常规防范,无非是要求搜检之人到时候更加细心尽责一些而已。随着搜检人员经验的日渐丰富,要想光天化日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把东西夹带进考场,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 朱亦平恰恰动的就是这班搜检人的脑筋。 在大家看来最危险的地方,最不可能成功的地方,就是机会最大的地方。这就是朱三公子的聪明所在了。 开考前几日,青云街上居民家凡有空屋的都租给了各地专为青云直上而来的赶考人。各种店铺的生意也比往日要兴旺得多。年轻的秀才们有的在作开考前的最后冲刺,吟哦不止;有的同乡小聚,预先埋下但有前程相互提携的伏笔。 朱亦平毕竟心里不踏实,寻个空独自一人悄悄到青云街走了一趟,看到官兵们对居民家所养的鸽子都要收缴,以防为考生作弊所用;又挨门逐户地打招呼,不准越墙朝贡院里扔任何东西,不厌其烦地告之一旦发现绝不轻饶云云,这位朱三公子算是初步体会到一点临考前的紧张气氛。 可是,现在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了。 (四十八) 西屏和他的老师俞长侯下的授先十番棋以西屏八胜二负而告结束。一方面俞先生看见西屏从为情所困的状态中解脱开来,为他而庆幸;另一方面对他棋力的迅疾长进而感到惊讶不已。自此俞先生依惯例再也不与西屏对弈了。西屏代师授艺了一段时间,终于决定辞别恩师,另寻谋生之途。 吴令桥听说西屏艺成辞师,把他荐给了扬州盐商汪一凡,因他的公子汪文箫酷爱围棋,苦于无人朝夕指教,早就托他寻个老师。这样也算替范西屏找到一份自食其力的事由了。为此他还专门赶到山阴来,封了份谢仪,算是代表西屏的家长行了谢师之礼,西屏与师兄弟们依依话别后,随吴令桥回到杭州。 柳莺见到西屏那份惊喜之状让吴令桥看在眼里,酸在心里,可也没有理由老呆着不离开,只好一边嘱柳莺伺候茶水,一边磨磨叽叽的回自己房间去了。柳莺手脚麻利地给西屏收拾好房间,从自己房里找来干净茶杯,给沏上茶水,这才顾得上坐下来和西屏说话。 柳莺当然挑最要紧的说:听说施颜现在还好,在家就是画画写字。 西屏果然眼睛一亮,期待着下文。 夫人说她跟那个朱三公子约法三章,要他参加乡试,自己挣个前程,然后才与他成亲。 西屏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明天不是要开考了? 是,青云街这几天全都是各地来的秀才住着,好多人专门去看热闹,说看着他们临阵磨枪如痴如狂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可乐呢。还说有个秀才胡子都白了,也不知道考过多少次了,这不还没上考场呢就已经紧张得成天直哆嗦。对呀,你为什么不参加乡试?夫人说你们家叔伯兄弟几个就数你从小读书最好。这话柳莺早就想问了,可一直没机会。 人各有志吧,我跟他们都不一样,我不想做官,只想把围棋下好。我相信这比做官让我更感兴趣。也许这是从小家里人都不许我下棋,结果适得其反的缘故吧。 柳莺心里有点替西屏惋惜,但难得他年纪不大倒有自己对生活的一番见地,暗忖眼前这个人真的很对自己的脾气,心头已是伤痕累累的她不由荡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柔情。 也不知道施襄夏准备得怎么样了。西屏担心的是他中断读书太久难以应付拼争如此激烈的考试。 柳莺从遐思中惊醒,不知为何竟羞红了脸,险些碰洒了茶水,定了定神方接过话头道:夫人说他读书肯吃苦,跟下棋时一样满脑子就是这一件事。就是身体似乎不太好,每天要吃一些中药。他是你师兄? 西屏道:要论年龄他是我师弟;要论入师门先后,他就是我师兄了。 现在你满师了,以后准备做什么呢?柳莺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要到扬州去以教棋维持生计,一方面也可以就便向程兰如这样的国手讨教。 到扬州去?给谁教棋呀?柳莺听说西屏要走得很远,心里暗自不舍。 是个盐商家的公子,他父亲据说生意做得很大,很有钱的,叫汪一凡。 柳莺像遭了电击一般站了起来。这个名字她只从临终前母亲的口中听到过一次,但已经变成她心中的永恒之痛!此刻从西屏口中居然又冒出这个名字,而且西屏还要到这个害了她母亲一生的人身边教他儿子下棋! 西屏见柳莺花容失色,站立不稳,不由起身过来扶住她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柳莺心乱如麻,不知该不该把事情的原委跟西屏说清楚。 正在这时候,嫚屏从绸庄闻讯赶回来,见二人神色有异,心道:怪不得不愿意给老爷作侧室,原来她暗地里却是相中了我们三弟呢!这丫头可太有心眼儿了! 柳莺慌忙告辞了出去,让他们姐弟俩说话。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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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9

(四十一) 范西屏和施襄夏对道悟道明的第二局棋按中国规则下,虽是一波三折,但二人终于双双获胜。围观的棋迷都大呼痛快!此后几日程兰如也赶来助阵,范施两人的智囊团阵容更加强大,和那二僧以日本规则对局的胜率也逐渐高了起来。 道悟道明不知道范施二人的背后有中国顶尖的高手当参谋,每每诧异这两个貌不惊人的年轻棋手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适应了日本围棋的下法。其中西屏有一盘棋执黑先行,居然也走了一手天元!而且这盘棋他居然还以微弱的胜势结束,弄得道悟极为尴尬。因为他知道要按中国的说法,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是扬眉吐气的。虽然对手没表现出得意之状,但从观棋人的反应就完全能看得出,大家对天元起首的这盘棋是格外看重的,到这盘棋收官子时,几乎所有看热闹的棋手都围到了这一边! 好在道明在和施襄夏以中国规则对弈时也偶有胜局,大面场上也算说得过去了。 程兰如和徐星友俞长侯这日没去永福寺看棋,事后范西屏复盘摆出那盘执黑天元起首的棋,三人细加研究,感到范西屏短短几天中表现出来对全新规则对局的适应性非同小可。施襄夏虽没有像西屏那般不拘一格大胆尝试新的布局,但也渐渐适应了日本规则的棋,对道明的胜率在不断提高。徐星友带了两本他自己的书《兼山堂奕谱》送给俞长侯的两位高徒,并夸俞长侯慧眼识珠,言语间颇有醋意,把俞长侯乐得险些失了风度。 范施二人辞别后,程兰如笑道:看来我也有必要给后生准备一点薄礼,以尽奖掖扶持之责啦。 徐星友谦道:程老弟如此年轻,不必急在一时,我是老朽了,不抓紧一旦生了倦怠之意,再也不会有那个精力做这件劳神之事。 俞长侯恢复了沉静之态,言道:以我这几日观察,他们二人的棋力估计已不在我之下,这场赛事一结束,我来对他们俩分别安排一次授先十番棋,接下来应该考虑让他们另择高枝啦。说罢面带微笑目视二人。 徐星友和程兰如均是散淡之人,不接他这个话碴,都推说道君子岂敢夺人之爱,遂都一笑而过。 施颜因徐星友的好事之言,再也不敢和他们一道去看棋,只在家里呆着干着急。每日里心不在焉画一阵子画,再胡思乱想一阵子,直到晚间哥哥和范西屏回到家方活泛起来,跟前跟后追问一天的战况。哥哥依例总要去母亲处问安,施颜才有机会和西屏单独相处。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多的话,两个人一说起来就忘了时辰早晚,施颜有时还要拖西屏陪她下让子棋,输了要赖西屏不让她悔棋,赢了也要怪西屏不用心;而西屏对施颜耐心奇好,不管她如何胡搅蛮缠总是一副大哥哥的样子不加计较,施颜得了西屏鼓励越发闹腾得欢势,害得施襄夏从母亲那里回来还得没事找事在外面瞎转悠,不愿回自己房间去打扰他们这一对。 有天给朱氏无意撞见儿子在前院里看星星,施襄夏支支唔唔说不上来原因,朱氏狡黠地一笑,到儿子的房间门口转了一圈回来道:你这个做哥哥的也忒没分寸了,仔细你父亲回来知道要你的好看呢。 朱氏听施闻道说过不少范子豪的旧事,见颜儿对这小伙子有好感,便留心问起范西屏目前的家境,施襄夏约略说了。 朱氏忽道:颜儿不是刚认识他吧? 施襄夏只得把盐官镇一节叙说了一遍。 朱氏说,颜儿总是打扮个男孩儿跟你出门,我说过多少次她也不听,这倒好,自己相下女婿了,这不反了嘛!你这当哥哥的还把他引到家里来住! 施襄夏见母亲不是真生气的样子,知道她对西屏也有好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对这件事父亲的态度到底会怎样,他则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四十二) 施闻道从硖石镇老家回来时,施襄夏和西屏在永福寺下棋还没回来。朱氏忙不迭就把颜儿和范西屏的交往情况向他学说了一遍。施闻道大为惊讶,怒气冲冲地要叫颜儿过来问话,朱氏忙拦住道使不得,女儿又没有做错什么。这事只在儿子身上,他与西屏是同门师兄弟,有什么不清楚只管问他好了。 谁知施颜正要来向父亲问安,要进门不进门恰听了个话尾,便退回来着人给哥哥悄悄传个话,就说父亲回来了,有事要问他。别的也不用多说,哥哥就明白了。 再来见过父母,两人也不提别的,施闻道只管问这段时间作画可有心得,施襄夏最近在跟谁下棋之类。施颜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这边施襄夏听来人通报说老爷回来了,有事要问他,又是妹妹传的话,感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旋即明白定是问西屏和妹妹的事。徐星友见状倒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月下老人的任务,自告奋勇地要先行一步,让施襄夏和范西屏安心把今天的棋走完。 这边叫了凉轿不慌不忙来到施闻道住所。施闻道一听门房通报,忙一溜小跑迎了出来,口中连道稀客,又是搀扶又是打扇让进了客厅。人家毕竟当过一任杭州知府,那可是从四品的官哪!自己那时候还在给七品官当着师爷,见这样的高官只有跪着的份,如今人家竟然肯屈尊光降寒舍,即便来意不明,也足以令人顿生蓬荜增辉之慨! 寒暄已毕,徐星友说到正题。 施闻道一听是为范西屏说媒,心里迅速打起了算盘。若是范子豪现时在位,两家结亲自己当然也是高攀,但依现在的状况西屏纵是才貌无双也只能算是孤儿一个,又不能走读书仕进之路,摆明是翻身无望的格局。朱三公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只要父亲一日在位,吃定了他无论如何也可保衣食无忧。原是虑及朱拭因溺爱公子不得已,当然雅不愿与无品无级的下属做亲家,故给媒人一个含而糊之的说法,以为缓兵之计。如今比较起来,徐星友的面子固然够大,但他毕竟是个致仕的官员,若论将来照应自家谋职就馆,当然还是朱拭的手面来得容易;再说朱拭虽然因事辞退了自己,但若真结成亲家,也许就会前嫌尽释,爱屋及乌,对自己施以援手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一番心思于师爷出身的施闻道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只见他面不改色略一沉吟间已然有了章程,不待徐星友把西屏的现下状况说完便道:若是小女尚未许婚人家,老前辈的一番盛情闻道真是谢都来不及,可前不久小女已许婚给巡抚朱大人的三公子,眼瞅着就要过聘行礼,辜负了老前辈的一番美意,闻道甚感愧疚! 徐星友哪里知道施闻道心里的弯弯绕,只放声长笑道:原来有人已经捷足先登啦,看来我这个月老当不成了。不过还是得恭喜老弟,到时候还得来讨一杯喜酒喝呀! 施闻道一边打躬作揖一边笑得满面皱纹道:那是求之不得的,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徐星友告辞后,施闻道马上让朱氏着人给上回来的那个媒婆传话,让她尽快再来一趟。 朱氏见施闻道一时三刻改了主意,待要想告诉施闻道这几天颜儿对西屏表现出来的好感,已是失去了机会。 徐星友再到永福寺,见两盘对局均已告结束,来不及问二人胜负情况,便对范西屏笑道:本来想给你成就一段姻缘,可惜走了一步缓手棋,被人家抢了先手! 西屏在徐星友走后一直心神不宁,本来以中国规则和道悟对弈还保持不败纪录,今天终于负了一局,心情已是大坏,此时再闻听这一消息,犹如受了当头一棒,面色突然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施襄夏忙追问原由,知道还是因那个朱三公子之故,定是父亲因听说了西屏和妹妹的感情后改了主意,顿时替西屏和妹妹难过起来。西屏愣了一阵子,醒过神来,用沙哑的嗓音嘱施襄夏回去取他的行李什物,说自己要住到大姐家去了。 徐星友见西屏神色骤变,知道他对施颜并非用情泛泛,不由敛了笑容,深深叹了一口长气。 (四十三) 施颜见哥哥回来,却不见西屏,心知有异。施襄夏正待要跟妹妹透露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母亲已差人来请他去,说老爷在等着有事要问他。施襄夏只好示意妹妹马上回来再说。 施闻道正和朱氏说话,见施襄夏进来问安,不由停下来细细端详他们的宝贝儿子。几个月未见,他的个子明显高了些,但人似乎十分疲倦,隐约可见少许白发,面相上显出与他的年龄不太相称的成熟和沉静。这一发现令施闻道吃了一惊。 施襄夏问候过父母亲便单刀直入地问:徐先生来为西屏说媒了吧? 施闻道从对儿子的怜爱中被推进了现实,神色立刻变得冷峻起来:是,可是他来迟了一步,我已经答应了朱大人家三公子的提亲。 回老家之前父亲并没有同意朱家的事。 就是今天答应的,有什么不对么?你妹妹的婚事我作不了主?! 那也得问问妹妹是什么主张吧?施襄夏的声音明显降低了。 施闻道怫然作色道:这个我自然有分寸的。先说你的事,你跟俞先生学棋一年了吧,再学下去也不是个了局,最近风传浙江省的乡试就要恢复,你要回来读书备考了。俞先生既然也在杭州,我这几日会请他来,谢师之礼是断不可缺少的。 施襄夏见父亲说得斩钉截铁,竟是不容商量的,只能唯唯而已。 回到房间来,迎候他的是妹妹那一双满含期昐的眼睛,看得他心疼,但做哥哥的不知道如何开口。 施颜轻声道:哥哥你有事瞒着我?西屏呢? 可她的面容表情上却分明天真地写着:不要告诉我坏消息哦。 施襄夏不得不告诉她:西屏今天要到他大姐家去住了。 施颜已经知道徐星友来过,但不知是否为她的事而来,更不知结果如何。不过她已经从哥哥的表情上预感到这事确是与她有关的,且结果定然不妙,饶是如此,一个“为什么”还是脱口而出。 施襄夏只好推道:你但去母亲那里问问一切就清楚了。 恰在此时,母亲差人来寻施颜,施颜也是有一肚子疑问要问母亲,便匆匆随来人去了。 施襄夏收拾了西屏的什物,着人送了出去。西屏在不远处等着,见施襄夏出来,接过行李什物,不说话,也不告辞。施襄夏知道西屏心心念念都在施颜身上,只好狠了狠心道:小妹让我代一句话,叫你好生照顾自己。她说不来送你了。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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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8

(三十六) 两位年轻的日本僧人道悟、道明来杭州永福寺并非偶然。他们和永福寺之间有着非同寻常的渊源。 明末战乱频仍,永福寺僧人心越参与抗清失败,为避祸东渡日本,来到九洲岛东部茨城县都水户的天得寺为僧。心越性极聪慧,琴棋书画无不精通,并且深明禅理,是个了不起的有道高僧。 当时七弦琴已在日本失传五百年之久,心越东渡日本时,携带七弦琴五张,其中的虞舜、素王、万壑松均为琴中之珍品。心越广授琴道,弟子中包括幕府中的贵官和不少文人士子,在日本朝野影响颇为深远。 心越的围棋亦属上品,但所收弟子不多。 这是因为日本自江户时代以来长期的战乱结束,举国皆尊围棋之道,渐次形成四大家自成门户。四大家的棋士们每年一度聚会于江户城,在天皇或将军面前对局,这就是御城棋制度。每年经由四大家协议,决定对局者之间的比赛标准。由于四大门派习惯于对外实行技术保密,平日轻易不让弟子与别家的棋士交手,所以除了争棋外,御城棋便成为公开较量的唯一赛事。对参加御城棋比赛的棋士来说,对局胜负不仅关系到个人的前途,更关系到本门派的荣辱,甚至与日后棋所宝座归谁家所有有关。故对局者无不全力以赴,比赛紧张酷烈的程度绝非常人所能想象,每年都能弈出许多精彩绝伦的好棋来。也正因为如此,各门派都广收弟子,以壮本派实力。而棋手要想迅速提高棋力,也必须依附于四大门派之一家,才有可能在争棋中出人头地。 心越的弟子主要是天得寺的年轻僧人,人数虽然不多,但心越因棋说禅,因禅说棋,二理之间互为渗透,弟子得以艺禅双修。心越又与四大家中本因坊一派过从甚密,弟子常有机会与高手过招,棋力自然很强。因不参与每年的御城棋,本因坊一派乃至其他三大门派对心越师徒都不甚防范;同样的原因,心越师徒在棋界的知名度不高,渐渐形成了一门独自修行的求道派,讲究棋的形状,讲究棋理,讲究棋的气与势,惟一欠缺的就是御城棋中体现出来的喋血一胜的搏命精神。 道悟和道明即是心越徒孙辈中的佼佼者。遵从心越的遗愿,道悟和道明奉师命渡海来到杭州永福寺习经并替师祖还愿,暇时技痒在寺外一古树下对弈,被好事者瞧见,引了众多的棋手来向他们挑战,这才惊动了本地棋界翘楚前国手徐星友。 由于日本德川幕府在江户时代对外界实行的是闭关锁国政策,故中日两国间棋界交往极少。饶是徐星友这样博闻广见的人,也只知道日本围棋有段位之分,九段为最高段位,但不知道这段位与中国的棋品真实的棋力相差几何。 因为中国的棋手品级很模糊,并没有以大规模的比赛来定品级的传统,只有清廷中的围棋待诏才能明确定品级,其余的人偶尔得到机会在和他们中的棋手对弈后,根据战绩大致确定一个品级,而且这个品级也并不随着实际水平的变化而变化。更不要说民间那些潜龙在野的高手,他们从来无品无级,但其中的顶尖高手棋力确堪与一流高手争高下。 徐星友致仕后虽然埋首棋艺,但从不带徒,故听说永福寺僧人之事,首先想到的就是俞长侯的两个高徒,这两个孩子一个是见过的,一个是只听说过没见过。因为对范子豪痴棋丢官的事早就知晓,故对他孩子的离奇经历也颇关注。以自己和俞长侯的年龄,自说自话去和那两个日僧对弈,显然极不得体;而让两个年轻人在前头冲一冲,以观对手风色,才能进退自如,也不至于失了身份。但托人捎话时当然是说邀请俞先生,而俞先生当然也不会冒冒失失一人前来充当先锋官,自然要带上他的得意门生。这一番小小的谋划,出自一个做过杭州知府的人之手,无非在一念之间而已,是不必花多少心思的,不然的话,他这么多年官场也就算是白混了 (三十七) 施颜正在自己的闺房中作画,忽听门房高声道:公子回来啦? 施颜听是哥哥回家来了,蹦蹦跳跳地出了房间,跑到门厅正要喊,突然呀的一声愣住了,原来施襄夏的身边还站着一个范西屏! 施襄夏笑道:怎么不认识啦? 还是西屏反应快:不认识还是不欢迎哪?不欢迎我就上我大姐家住去。 施颜佯作嗔怒的这一眼把西屏瞧了个仔细,顿了一顿才说:今天外面很热呀,瞧你们俩这一头汗。 施襄夏让门房把两人的行李拿进屋去,又要了毛巾擦了汗。这时候朱氏已经闻讯赶来,施襄夏向母亲介绍了范西屏,又问父亲怎么不见,朱氏撇撇嘴说他昨天才出门回硖石镇老家去了,可能要在老家住几天才回来。因见西屏长得清秀,不免多问了几句。西屏并不擅长说家里的诸事,只能含而糊之,简单带过。朱氏想到儿子回来要去厨下叮嘱几句,径自去了。施襄夏见妹妹一双妙目总不离范西屏左右,遂笑道:如今西屏的棋力和你哥不相上下,小妹若有疑问处可让西屏帮你参酌。我还要跟母亲说个事。说罢也出去了。 西屏清了清嗓子道:刚才那眼神好毒,跟审贼似的,怎么啦? 施颜嫣然一笑:我在看你长的什么样子,偷闲给你画幅画不要丑化了你。 西屏轻松下来道:画好了送给我么? 那是当然,就不知道胡乱涂鸦能不能入你的法眼啦。想到那个光屁股的小牧童,施颜不由吃吃地笑出声来。 西屏便提议去看施颜的画,他除了大哥伯屏的画以外还没看过其他人的画。 施颜便羞他道:女孩子的房间你也能去么! 西屏本来全无这方面意识,经施颜提醒方才觉得是不合适,便道:那就拿到这里来让我开开眼界吧。 施颜道:急什么,你不是还要住几天么,别让我哥再笑话我了。 西屏奇道:你哥经常嘲笑你么? 施颜知说漏了嘴,便搪塞道:跟你说不明白,别打破砂锅问到底啦。说说你们这次来跟谁下棋? 西屏便把永福寺日本僧人的事约略作了介绍。施颜不知道日本人也会下围棋,因问道:日本人既然是跟我们中国人学的,还能比我们的国手强? 师傅说日本国虽小,但学习别人的东西都很用心,所以不可以小瞧人家。 施颜便担心道:不知道中国画被人家学去了没有。 西屏慨然道:学去了打什么紧,只要我们不断提高水平也没什么好担心的。况且,我们也可以学人家的好东西。 施颜听他说的在理,也就丢开手换了其他话题。 施襄夏这时却母亲那里听到一个意外的消息:朱三公子已经向妹妹求亲了!因为父亲没有考虑好,还没给人家回话,也没告诉施颜这件事情。那个朱三公子他已有耳闻,成天跟一帮吟风弄月的人混在一起,老是喝得醉醺醺的,跟了这样的人妹妹将来如何有靠?他打定主意要力劝父亲拒绝这门亲事。 回到自己房间,见西屏和妹妹正有说有笑的在谈山阴学棋的一些趣事,暗想道:要依妹妹自己的意愿,那西屏无疑是她芳心所系的惟一人选。可是,命运会按照她的意愿安排吗? 见哥哥来,施颜转念向西屏提出要他让九子和她下一盘棋。西屏说让九子怎么下,坚决不下,可施颜却已将棋找出来摆上,不由分说就放上九颗白子,西屏无奈,只好由着她玩闹,让她把自己下得七零八落满意了才算罢休。 (三十八) 永福寺旁的一株古银杏树下,范西屏对道悟,施襄夏对道明,纹枰大战即将开始。 徐星友和俞长侯混在观战的人中,并不显山显水;施颜着男装也来赶这个热闹,并答应绝不给哥哥和西屏添乱。 道悟和道明都能说极简单的几句中国话,但想要把日本围棋的规则说清楚还是非常困难的。范西屏和他们俩连说带比划,表示先按日本规则下一盘试试,他们俩鞠躬不止,分别就坐。西屏在按习惯摆放座子时,道悟摇头并马上把这两对黑白子从棋盘上拿下来。原来日本围棋没有安放座子的规则,并以黑子方为先行一方。 施襄夏是猜了黑棋,面临空旷的棋盘一时失了方向。因为若按中国围棋的规则,先在每个角的星位放置黑白各一对的座子,这样先行棋一方已经受到座子的制约。现在棋盘上既然没座子,这就意味着,先行棋的一方可以选择的点增加了很多。为了稳妥起见,施襄夏思索再三,还是选择了一个星位。 徐星友微微点头。因为在敌情不明的情况下,从自己最擅长的星位起手,无疑是最佳的选择。 道悟执黑,第一手即陷入长考。西屏不摸底细,也无从揣摩对方心理,只能在人空里用目光寻找着施颜,看她东走走西逛逛也不知在瞎忙活些什么。 针对施襄夏的黑星位起手,道明在他的对角拍了一手三三。因为这两副棋是道明他们从日本带来的,形状和中国围棋也大不相同,并不是上弧下平,而是两边微微鼓出的形状,故拍棋成了日本棋手的习惯。 对于施襄夏来说,这三三位是新手。在中国围棋的对局中,走三三只有在对方有星位子之后才会出现,而对付一个孤零零的三三,相关走法他却没有任何研究。施襄夏经过苦思之后,决定不先去占另两个星位中的一个,而是在三三位的白棋的星位肩冲。他想若要走成顺边两星,这种走法中国棋手都没走过,可能会中对方的套路。星位肩冲就看成是自己的星位而对方点三三自己再脱先它投。而对方若占一空角,自己只管在这个三三头上压长,这样极易走成中国棋手擅长的对角星局面。果然,道明选择的是在空角占了一个小目。 道悟终于出手了,他的第一手却匪夷所思地下在了天元位!围观的人群里发出一阵哄笑声。 西屏愣了片刻,按传统走法应在一角的星位上。谁知道悟的第二手即占了白棋的对角星位,西屏没有对角星可走,只得走成了二连星,道悟也成二连星。下一手西屏简直不知道如何着手,一向擅下快棋的他也长考了起来。 徐星友和俞长侯在一旁看得也是一头雾水,见状退出人群研究日本围棋的开局。 中国围棋传入东瀛已有千年之久,但由于两国围棋领域缺乏交往,彼此都很陌生。无论如何,日本围棋取消座子是很有创意的想法,这样一来角部的变化将更加丰富,对全局的影响无疑也是巨大的。中国棋手对星位的作战及变化研究得非常透彻,但如果变成小目,三三,高目,目外,这么多的位置起手,角部的行棋将发生难以想象的变化! 两人越研究,越觉得心惊肉跳,再回到棋桌前,施襄夏以小飞挂角对付道明的小目占角已演变成白两间高夹黑棋之势,黑棋面对步步皆新型的局面,不知如何应对,几步下来形成苦战逃生的局势。角地被白净占,还未取得外势,很快陷入被动。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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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7

(三十一) 入冬后,柳娘终于耗得油干灯灭,撒手人寰。柳莺哀痛葬母后只身一人来到吴令桥家。嫚屏既知是西屏所托,又见她也端的可怜,便嘱人安排她住下照顾大朵小朵的饮食起居。 柳莺多苦多累的活都做过,现在这点活就不觉得有什么苦了,抽空还学了些描画花样和刺绣,嫚屏也挺喜欢她。因绸庄兼做绣衣、绣袍、绣裤、绣鞋、绣褥、绣帐、绣椅搭、绣帘、绣幔等几十种绣品,又承揽了少量宫廷的衣物刺绣,包括官服的补子,官员流行的腰间佩饰品褡裢、荷包,不免要时常翻出些新的花样,柳莺有时别出心裁设计出的图案花纹也多被嫚屏采纳。 闲暇里,她悄悄给西屏绣了两个围棋盒的套子,请街上的篾匠用细竹片依尺寸编了一对盒笼,把绣了花的杭缎套子严严实实蒙上,十分玲珑别致。只等有机会就送给西屏,她相信爱下围棋的西屏一定会喜欢。 只有一件事让她十分忐忑不安,就是这家的主人吴令桥常借故和她亲近,让她躲不胜躲,防不胜防。母亲一生的教训告诉她不可轻信有钱的人。但对于吴令桥的所作所为,既不能张扬,又不能给他个下不来台。因为闹翻脸之后,她将如何自处?吴家呆不下去,她又能到哪里去呢? 谁知这样一来却让吴令桥觉得这女孩是欲迎还拒,骨子里却是个狐媚的精怪,越发对她心心念念不能释怀,在生意百忙之中也要偷出空来借故悄悄拿些唐诗宋词话本小说之类的书让她读,明里是要她长些识文断字的入门功夫,暗藏的心思却是若她有不懂之处不免有求于他,便无端多了些一近芳泽的机会。 这一番心思柳莺如何不明白,但只能以年纪尚幼作天真烂漫之态,含糊应对。那些书倒是对了口味,只管囫囵吞枣读了下去。有些故事原是母亲说给她听过,却不知其出处;有些律诗绝句幼时也曾记诵过,可是有些是只记了字音并不知道是什么字,意思也难以贯通。现在从书中发现了那些诗句,确有意外的惊喜。不少词句对于她未免过于艰深,但她抱定了主意,不懂的东西也不深究,存了心思待有机会再问西屏。吴令桥若耐不住拿出关心的架势问了起来,她只说字也认不全,哪里能读懂,还没有那些手抄的绣谱看得好玩呢。 说绣谱好玩也不全是推搪之语,范嫚屏托人辗转从松江民间绣坊抄来顾绣的工艺,光针法就有施、搂、抢、摘、铺、齐以及套针、刻鳞针等数十种,琢磨起来有无穷的意味。又有顾绣的绣品可供对照,用到后坊间的刺绣中产生的效果有时确实出人意表。柳莺每有心得就说给嫚屏听,嫚屏有时忙不开就让她先用简单的图案绣出效果再看。柳莺得了任务就潜心尝试各种针法,不知不觉成了绸庄各种新品研制的得力成员。嫚屏渐渐倚重于柳莺,有时连借得的唐宋名家字画要勾勒底稿,这样重要的工序也交由她来完成。柳莺索性建议专门请一个画师来教大朵小朵书法绘画基础,她也可在旁边附带增加些学识,以备日常之用。嫚屏一发依了她的话,果然延请了一位老画师,隔三岔五来绸庄教习。大朵小朵是娇惯出来的,有一搭没一搭地自由自在爱学就学,只当是个好玩的游戏,柳莺却是上了心的,那个认真劲连老画师也感到意外。因知柳莺在吴家不过是个婢女伴读的身份,见她如此专心有时到了贪痴之境,竟不知自己拿了薪酬到底是来教谁的了。 无论如何,自此柳莺的书画技能得以迅速提高。 吴令桥见柳莺一门心思全扑在辅助嫚屏琢磨刺绣的工艺上,全顾不上与他搭腔,有苦却也说不出口。他万万没料到这正是柳莺存心拟就的自保之计,只以为是自己的攻略出现了偏差,便改变了思路,以后但得了什么小巧稀罕之物,便瞅没人留意的时候送给柳莺。柳莺拒也拒不得,只索一派天真地收了,日积月累竟在屜角旮旯里堆作一堆。吴令桥什么场面没见过?欢场上的各色女子也见得多了,他从来没想到过,对付一个看起来还未谙世事且无依无靠的女孩子要费这么多心思。 (三十二) 转眼已是冬去春来,西屏师从山阴俞长侯学棋已有半年之久。同门师兄弟虽有七八人之多,但出类拔萃者还是施襄夏和范西屏二人。 西屏入师门虽晚,但进步神速,原与施襄夏有三子之距,近日同门师兄弟之间的交战,他们二人的棋力已在伯仲之间了。 令西屏难以忘怀的还是俞长侯先生给他上的第一堂课。 那时西屏因连日下赌棋,习惯于不假思索便落子如飞,自己的病处不补棋,只盯着别人的病处,结果与施襄夏的第一盘被授三子棋行至中盘,已成全盘崩溃之形。范西屏见俞长侯不动声色在一旁观战,窘得无地自容。 俞长侯止住二人行棋,借机对大家道:我对你们常说棋不可贪,贪则必为对方所乘,因为既言贪就肯定有当补不补之棋。我也对你们常说另一句话,叫棋不可不贪,意思是发现对方的破绽之处要大胆抓住不放,不能轻易放过。这两句话互为补充,即是行棋的常理。赌棋必贪,故我不准我的弟子在外面下赌棋。其实若是棋达到一定的境界,下赌棋原是无妨的。但是,谁能达到这个境界? 这境界就是物我两忘,循理而行! 俞长侯转身盯住西屏道:我知道你下赌棋有不得已的苦衷,规矩只自今日始。我这里还有个自定的规矩,只和弟子中的第一名下授子棋。希望你尽快提高棋艺,我等着和你对弈一局。但愿不会让我等到老眼昏花! 一番话说得西屏如醍醐灌顶。 他开始静下心来,全身心投入到棋艺的钻研中。他的基础和领悟力比较好,很快就超过了其他几位同门师兄弟,直追施襄夏。 但要超过施襄夏又谈何容易。施襄夏是所有师兄弟中最肯吃苦的一个,起床最早,睡觉最晚,只要有一丁点空,他就要盯在棋盘上,因此得了个外号叫苦行僧。连师兄弟们一起偶尔上一趟街市,他也不肯奉陪。 山阴地方并不大,青石板的道路贯穿整个街市。街边的茶舍酒肆各自打出自家的幌子,随风在行人的头顶上飘动,黄酒的香味随时随地直往鼻腔里钻。西屏只在过年时喝过一次黄酒,也就一小碗,原以为没什么力量,谁知这酒后劲绵长,一个时辰后他还晕头转向。 俞先生遂借题发挥道:有人下棋东一子西一子看似毫无章法,到中后盘时,这些散兵游勇似的子突然发力,一以当十,且力道绵绵不绝,一不留神就会优势逆转。这和黄酒有异曲同工之妙! 俞先生兴致高时也带弟子们一起爬周边的小山坡。西屏脚力强,总是冲在最前面爬到顶,俞先生最后登顶,喘息方定便道:作为一名棋手,登高才能望远,才能胸有全局。拘于一城一池得失的局部一役或可胜利,但离棋盘稍远一点你就会发现,大局不知何时已然落后!有这样的见识,才能成为高明的棋手。 这种妙譬随手拈来,不着痕迹,西屏在这种氛围下,对棋的理解日益加深。 西屏的战绩对施襄夏构成了极大的威胁,因为现在只有施襄夏才有和师傅下棋及当面聆教的机会,其他人只能在施襄夏手中打升降极,若西屏闯过了施襄夏这道关,对于施襄夏来说,这些得天独厚的机会就将失去了。所以在授先对弈阶段,两人拚得异常艰辛。他们俩之间的关系也变得微妙起来。 原先,施襄夏接到妹妹的来信,总要和西屏学说一番,因为施颜每信必问及范兄近况如何。西屏便嘱施襄夏复信时加上几句话,问候颜妹习学书画进展如何。到两人剑拔弩张为第一大弟子之衔而战时,这种轻松的交往已然断了档。 最后一次授先十番棋之战西屏以十战七胜艰难过关。它意味着施襄夏此后和西屏只能以分先对弈。 西屏因激动而夜不成眠,因为有了这战绩,俞先生已答应从明天起和他下授三子棋! 这个结果对施襄夏的震撼更为巨大,同样一夜无眠的他竟然出现了丝丝缕缕的白发! (三十三) 施闻道因献计祭海弄潮会错上意被辞馆已达半年之久。对于从事幕业的师爷一行来说,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幕中就业,时称就馆或就幕,寻求馆地叫做觅馆或谋馆。这一觅一谋二字,反映了这一行业维持生计的艰难。在幕业中,素有搁笔师爷之说,这意味着幕业中存在着这样一个等待或曰寻觅就业的群体。事实上,几乎所有当师爷的都有过搁笔的经历,他们在不断更换馆地的过程中都曾或长或短充当过这一特殊群体的成员。所以施闻道有足够的耐心等待新的机会。 他的如夫人朱氏倒不担心施闻道搁笔在家,凭他的能耐找到新的就馆之所是迟早的事。她最关心的是两个孩子的前程。儿子去学围棋,原是不指望作正经事业的,好歹应该读书挣个出身才是。但浙江一省被停了乡试会试,又不知何时才能重开,儿子就算埋头读书又有何用?女儿一天一天长大了,上门求亲的也有不少起,但都被施闻道婉言拒绝了。常言说得好,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这是她最大的心病了。她为这件事跟施闻道说了多次,有差不多合适的就行了,也不知他打的什么主意,光哼哼哈哈就是没个章程。 这天又来了个媒婆,是个见面熟的。朱氏数番周折让施闻道打了回票,情绪也就不再如当初那么高涨,只懒洋洋例行公事般地问些男家的来历什么的。媒婆一张口倒把朱氏吓了一跳,原来这一个还真有点来头。对方是巡抚朱大人家的三公子朱亦平。朱氏不敢怠慢,立马让人请施闻道出场。 原来那天西湖游园,朱亦平正在画舫里和一班朋友吟诗作对。他本是个多情的种子,酒意正酣中看到的施颜在湖畔垂柳之下,飘飘如仙,灵感受到激发,那天的即兴诗作妙譬连连,公推为最佳。事隔了多日才隐隐约约想起那个湖畔的女孩,且总也忘不了。辗转找那天一道游湖的朋友询问,总算有一个回忆起来说那个女孩是有点面熟,似乎是巡抚衙门中谁家的小姐。经过锲而不舍的追踪,最后打听实了是父亲的前任钱粮师爷施闻道的女公子。 朱亦平是朱拭夫妇最疼爱的小儿子,平日里就指月亮不能给星星,娇痴中自有一种蛮霸的脾性,他这么见风就是雨自说自话地看上了施闻道的女儿,这让朱拭十分为难。一来这门亲事显然门不当户不对;二来才辞了她老子的职,却又托人去说亲,于情于理上都说不过去,就不长不团地拖了下来。 谁知这三公子这回却真真切切无端害了单相思,茶饭不思不说,也不去外面跟那帮朋友瞎掺乎了,眼睁睁一天天瘦了下来,眼窝下陷,眼神呆滞,跟中了邪似的。再加上夫人的枕边风一阵紧似一阵,朱拭无奈何,只好纡尊降贵托媒人去说合。 施闻道一听是巡抚大人的三公子,却也惹动了一番心事。这朱亦平他是见过的,长相才情都不错,但这种公子哥你要指望他不在老子的庇荫下自己撑起门户做一番事业那是根本免谈。求亲的意思定是这三公子执意的结果,做老子的没有理由支持这门亲事,自己刚被辞馆,朱拭竟然能抹下这副面子向自己开口,可见这公子受宠到何等程度。 从施闻道的角度来看这门亲事,无疑是高攀了的。但以他长期从事幕业的精明,却知道是官三分险,保不齐哪天皇上听信了谁的一句挑唆,这乌纱帽就没了。当年范子豪因一盘棋怠慢了钦差丢了官就是个活生生在眼面前发生的例子。更惨的不仅仅是丢官,弄不好还得搭上脑袋,有的人甚至自己脑袋不保不说,还会有抄家灭门之虞。自雍正登基后追究拉亏空的官员,一二品的方面大员也不知倒了几多。其中有不少官员还确有冤情,因为细究这亏空拉下的原因,却正是前朝皇帝的南巡所经之处,地方官为巴结天颜而广修临时驻跸之行宫或游乐处所而致。雍正在宫中事必躬亲宵衣旰食,倒也没养成南游扰民的嗜好,否则杭州府的地方官要拉下亏空的第一个就是巡抚朱大人! 如此想想,却把高攀的想法丢到爪哇国去了。这边厢收住脚步也不去见媒婆,只差人递个话给朱氏,就说且容我们家里人先打个商量再回话。 (三十四) 施颜却完全不知道她的命运顷刻间在不同的指向上打了几个来回。 对于她来说,这世界依然充满了令人憧憬的未知的画面,而她所要做的仅仅是用一支画笔挥洒自如地去描绘。 尽管没有手把手示范,但方士庶的一番指点对她的启示非常大,因为方士庶的山水画受学于黄鼎,再上溯即是清初六家中的四王,他们在以临古为主的艺术实践中积累了较深厚的功力,在笔墨、构图、气韵、意境等方面有独到之处,方士庶在前人基础上除特别强调笔墨工夫,追求苍秀灵动而外,又不排除师法自然,主张师古而不泥古,比之他的老师境界有新的拓展。他的这番见地自然而然地影响了施颜,她把这种追求实施在山水画的创作中,果然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当然能这般平心静气地专一攻画于她也属难得,这和哥哥不在家她极少有机会出门也不无关系。 说平心静气那也是作画时的状态,稍一闲暇,也会无端引得她浮想联翩。 虽然事隔很久,她还是能想起那天西屏在湖边看到她着裙装目瞪口呆的样子。每回想一次,她都要偷着乐好半天。又想到他在盐官镇要她让九子然后把她的棋冲得七零八落,那个得意劲,自然也要在心里暗发一回狠。联想到祭海弄潮那日被海潮呑没的一刹那,失魂落魄的味道,再加上衣冠冢落葬自己不争气眼泪不断,全让哥哥瞧了去,后来受了多少奚落!当然也要把账记在范西屏头上。就这么乐一回,恨一回,想一回,不知不觉,竟和援笔作画一样成了每日的功课。 有一天施颜忽起一念,要给西屏画一幅人物。她素来是想到就做,便收起正在画的一幅山水,另铺开纸即兴构思。她沉吟片刻,立即得了灵感,假托一少年牧童,在水牛背上光着屁股往溪水里扎猛子。如何命题是个关键,若是径题弄潮儿,虽则可收讽喻之效,一报让九子大败之仇,但毕竟失之直白。思来想去,却题作“可知深浅无”。这句话却是由唐诗“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中借来。想那溪水若是浅的,这顽皮的牧童一猛子扎下爬起来必是一头污泥,那神态定将尴尬无比。为了表现水的深浅,她在不引人注意的画面一角上另添了只鹭鸶站在水中作悠闲状。 构思停当,画到半途却出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问题:那牧童的脸自然要酷肖范西屏才是,可是到落笔时施颜才发现,她竟然无法描摹出他的面部形象! 整个人的形象是清晰的,但眉毛是宽是窄,眼睛是大是小,嘴唇是厚是薄,完全没有细部,可见自己从没有敢认真从画师的角度端详过西屏。 反过来一想,西屏对于她是不是也忆不起形象来呢?呀,不定他现在成天乐成什么样,把自己给忘干净了也说不准。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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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6

(二十六) 徐星友与程兰如已在吴山一家茶楼上纹枰大战数日了。 吴山是西湖南山延伸的山脉,春秋时是吴国的南界,由紫阳、云居、金地、清平、玄莲、七宝、石佛、宝月、骆驼、蛾眉等十几个山头形成的弧形丘冈,总称吴山。杭州人俗称之为城隍山。这一带的茶楼比较多,但江湖汇观楼的名声比之其他茶楼又要高出一筹。但看大门上这副对联就不同一般: 八百里湖山,知是何年图画; 十万家烟火,尽归此处楼台。 这是山阴人、青藤道人徐文长留下的墨宝。晚年他贫病交集时曾在这一带寓居,屡番自戕而未成,但留下的文字一百三十年后读来却依然气贯长虹。作为其乡党,俞长侯提议徐程之战在这里进行也是颇有一番深意的。 徐星友致仕后苦研棋艺,棋力大涨,但离一流水平还差得很远。因久闻国手黄龙士威名,不惜重金请至家中,因黄龙士比徐星友还要年轻几岁,恐其不耐与下手周旋,遂不惜密寻勾栏美色以诱之,且令其若即若离,使黄龙士留连徐舍,徐则潜心讨教棋理,后果有大成。最后两人下了十局授三子棋,其实这时黄龙士授三子力已有所不逮,但仍勉力为之,虽互有胜负,但对黄龙士来说堪称呕血之作,故后人称之为血泪篇,亦不为过。 对于徐星友来说,程兰如是后生之辈,他的棋风素以搏杀见长,对杀时算路精细,稍有破绽即如鹰隼般全力扑击,揪住不放,必欲置之于死地而后快。和等闲人对弈难得下到收官子,往往棋至中盘即已了账。 俞长侯礼节性地向程兰如讨教了一局后,由徐星友和他分先连战数局,皆尽败北。吴令桥不时来照上一面,打个哈哈,安排下酒食便即忙他的事体去了。汪一凡和宁儿已回扬州,但郑克柔和方士庶二人还愿盘桓几日,正好前不久有人拜托吴令桥找书画名家指点一二,他这个顺水人情也可以还得不费周章。郑方二人便在西湖周边和吴山一带优哉游哉玩得个不亦乐乎。 这一天下午,吴令桥带了他的那位朋友来见郑方二位。给他们介绍说:这位是巡抚朱大人府上的师爷,施闻道,我的朋友。 施闻道因祭海弄潮的主意出砸了刚让朱大人给辞退回家,此时却不便说,只在鼻腔中打个混便让随他同来的施襄夏和施颜向二位执师长之礼。郑克柔马虎道:不用多礼。你们俩都学书画? 施闻道笑道:这个是哥哥施襄夏,书画只略知皮毛,平素爱棋,已随山阴俞长侯先生学了半年围棋。这个是他的小妹施颜,为出门方便着的男装,她学了几年书画。 吴令桥道:巧了,俞长侯正在这楼上观战呢。 施襄夏闻言立即上楼去拜见师傅去了。施颜展开自己的几幅字画习作请两位老师指点。郑克柔见是几幅山水,便道:方兄长于山水画,你先评说吧。我忘了徐文长那个“火”字那两点是如何写的,再到门口看看去。 方士庶素知郑克柔是散淡之人,只索由他去了,随手拿起施颜的一幅山水品鉴。因见她的画作虽然技法生涩但不乏灵气,当得个清新有趣的断语,只得点评道:画因流派不同而风格迥异,不可一概而论的。山川草木,造化自然,此实境也;因心造境,以手运心,此虚景也。虚而为实,是在笔墨有无间衡是非,定工拙矣。我自己立意追求的是笔墨苍秀灵动,尤其强调笔墨工夫和趣味,若能以笔墨的精妙,于天地之外别构一种灵奇,那就是上上之境了。我观此画已初窥门径,但临画作画莫如师法自然会来得更加真趣盎然。又说了一些亲近山水的必要。一番话听得施闻道都连称谨受教,施颜更觉这寥寥数语却如拨云雾,心中实感到获益良多,便大着胆子向方士庶请教一些技法掌握和意境营造方面的问题。 下午,徐星友与程兰如的一局棋已有胜机,但在一个局部之争中徐星友陷入长考。施家父子和俞长侯在一旁观战。茶楼的伙计闲话说隔壁那间屋里这几天有个十几岁孩子天天在那儿下赌棋,棋很厉害,彩金也重,今天已经又赢了几个大人了。 说者无意,听者留心,俞长侯闻言悄悄踱了过去。 (二十七) 只见这边屋里几桌棋都闲着,唯有靠窗一桌围满了人。下棋的孩子有十四五岁模样,精瘦有神,但眼睛发红,口唇起泡,看起来十分疲惫。俞长侯问了对局彩金,竟是一局一两银子!再问那闲话的伙计,这孩子白天黑夜几乎全在这儿不走,似无家可归的模样。已赢了不少银两但也不怎么花销,只索一碗面一个烧饼,就是一顿,像是急等钱用的样子。有个棋客输了棋欺他人小耍赖不给钱,他几乎跟人家拚命。那个人愣是没赖过去,闹得好生没趣! 再看他的棋,别人只要一落子,他不假思索随手即应。思路之清晰,反应之敏捷,却也罕见。俞长侯看他的对手投子起身,一时心动坐在了他的对面。 俞长侯沉静地问:你急等着要用钱? 那孩子一愣:是的,先生。 多少?你这样下棋会累垮掉的。 二十两。不,越多越好。 欠人家的? 是的,我欠人家一条命。 俞长侯看他说的很认真,不像开玩笑,就接着说:你的棋不错,可是这样的下法,你的棋就毁了,知道么? 我们下一盘吧,我没有太多的时间,先生。 俞长侯掏出一两银子递给那孩子:算我输了一盘。 那孩子咬了咬嘴唇,唇边的水泡破了,一丝血迹慢慢渗开来:你想和我说什么? 你不是本地人? 是的,我是海宁人。 你不说我也听出来你是海宁人。俞长侯笑了,叫伙计过来,吩咐了几句话,伙计点点头出去了。围观的棋客们不明所以,都在窃窃私语。 俞长侯道:我就请个海宁的棋手来和你下一棋。 施襄夏和施颜说话间走了进来,俞长侯道:我来给你们介绍—— 施颜已经惊叫起来:是你!你,你,你怎么还活着! 范西屏也站了起来:原来是你们! 这下轮到俞长侯惊奇了:你们全都认识? 施襄夏道:这位叫范西屏,我曾和他下过棋。就便简要把范西屏应征当弄潮儿被大潮卷走的事向俞长侯讲述了一遍。 俞长侯想起来了:郭唐镇先生向我荐过你,他在你家,不,在你二叔家当过多年的私塾先生。后来有你父亲的消息么? 西屏摇了摇头。到这时他才知道郭先生叫郭唐镇。 范西屏不愿再提父亲的话题,遂对施颜道:我那天一直在水里挣扎,到杭州才让人给救上来,谢谢你给我送葬。说到这里他才难得地露出一丝笑容。 施颜想起那天下葬时情形,忽地红了脸。见西屏嘴角上有血丝,从衣袖中拿出了一方锦帕递给他,示意他擦擦嘴角。 施襄夏这才又插上说话:这位是我的老师俞先生。弟子愚钝,若说这半年我在围棋上水平略有寸进,全是老师悉心指导的结果。 范西屏瞬间想到自己和施襄夏是被授三子的水平,他的老师水平至少又得高出一大截,而自己刚才差点跟他叫板下分先棋!想至此已是额头见汗,万分不自在起来。捏在手中的锦帕也忘了擦嘴角,只无意识地在额头上擦了几下。 俞长侯见他面露惭色,暗起怜才之意,遂道:你想不想和施襄夏做个师兄弟? 施颜见范西屏还愣着不说话,忙点醒他:俞先生要收你为徒,傻样! 范西屏略显诧异地瞅了施颜一眼正色道:西屏不是不明白,只是尚有一件重要的事情未了,哪里也去不得。 (二十八) 柳娘的咳喘之症是日甚一日了,咳久了便咳出血痰来。看了许多次,郎中也没什么好方子,只是不断换些汤药煎服,总也不见好。柳莺近年来常帮着在水边浣洗衣物,还要不时寻郎中替母亲诊治,心中茹苦却无处诉说,每日里强作欢颜忙忙碌碌。这日正在江边累得筋疲力尽时,猛一抬头,范西屏却意外地站在旁边。她一声未出,却止不住把眼泪抛撒了一串,在水中激起一路小小的涟漪。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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