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小说
【围棋小说】胜负手 – 19
(九十一) 施襄夏与白头翁的一局棋直下了整三天,才接近终局。 因棋力相近,局面差距细微,白头翁为一手官子前思后虑了近两个时辰,等到伸手取棋子时,忽然站立起来,身体板直地往后便倒。躲在不远处的施襄夏大吃一惊,忙摇醒正在打磕睡的阿福,两人一起跑了过来。到近前一瞧,那白头翁虽有呼吸,却已昏迷不醒。阿福跑到寺庙里唤了人来,有懂医道的僧人以针药施救,料无大碍了才将他抬回寺庙。 主仆俩在群山间游走数月,次年初春过锡山,施襄夏和过习丰大战了数局。过氏是个鼎盛的家族,族中善棋者甚众,过习丰是其中的佼佼者。施襄夏的脸上因山风久吹变得黧黑瘦硬而略无表情,但逢对局则安坐如山,一切喧闹人声对他毫无影响,最后竟以全胜战绩令过习丰拱手拜服。 施襄夏谢绝了过习丰的热情挽留,径往湖州欲寻梁魏今纹枰一会,可惜得知梁魏今从扬州回来不久就已作古。遂转向杭州,当然是来向徐星友索战。 此时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乍回到杭州,一派江南柔媚的景致令施襄夏浑身不自在。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如入梦境。不经意间,远处大大的“天元”二字招牌映入眼帘,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心中存疑,步幅却明显加快,阿福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可走到跟前,“天元”二字的旁边还有两个小些的字:“绣品”。 施襄夏气冲冲地走进店堂去,也不理别人的招呼,只一个劲地问:“你们这儿的老板是谁?他怎么能这么胡乱起名呢!” 阿福见少爷这脾气发得不着调,死拉活劝,施襄夏就是不肯走。几个店伙计以为他是个来耍横的,过来没好声气地问:“这位爷是来买东西的么?” 施襄夏反问道:“谁来买东西?是你们这招牌把我给诓进来的!” 几个店伙计一对眼,拉着施襄夏的胳膊就往外架。 施襄夏这么一闹早惊动了柳莺,她来到前店一掀帘子,不慌不忙道:“这位客官有何见教?” 众人闻声放了手,施襄夏见是一位俏丽的姑娘,不觉把声音放低了下来:“这是绣坊怎么能起个天元的名字呢!” 柳莺见他不像来耍无赖,倒像个书呆子,便叫大家散了去,吩咐上了茶水。见施襄夏仍是忿忿不平,不免好奇,便道:“敢问客官为何如此讨厌天元这个招牌?” 施襄夏摇头道:“在下不是讨厌这个招牌,而是觉得这招牌放在这里不合适。” 柳莺道:“那阁下认为它放在哪里才合适?” “当然是棋社啦!这两个字一亮,谁不知道是下围棋的所在?” “看来客官是会下围棋的了。” “不敢说会,略知皮毛而已。” 柳莺见他倔得出奇,暗自好笑,便逗他道:“客官又安知我们这里不是下棋的所在呢?你且随我到后堂来,我随便就能找个人和你下棋。” 阿福在一旁插了句嘴:“只怕不容易找得到啦。” 柳莺随口道:“除非你一定要找范西屏、程兰如、徐星友下棋,否则还怕不容易?” 施襄夏眼睛一亮:“在下正是要寻他们下棋呢!” 柳莺道:“刚才你说略知皮毛,现在又要和他们这些人来下棋。你知不知道这几个人是做什么的?你知不知道他们的棋有多厉害吗?” “这几个人在下倒是都熟悉,只是这一阵子没照过面。” 柳莺见他一脸坦诚,不像是打诳语,不由疑道:“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在下海宁施襄夏。” 柳莺呀了一声,闹了个手忙脚乱,叫伙计速去寻施小姐来。不一会施颜匆匆而至,见了哥哥不免大惊小怪起来,兴奋得又蹦又跳。闹了一阵清醒过来,施颜忙向柳莺介绍自己的哥哥,边说话,边向柳莺使了个眼色。柳莺因施颜曾屡屡开玩笑说要让她做嫂子,这时候又见施颜冲她挤眉弄眼的,在一旁向施颜悄悄挥了挥拳头,意思是不准她再大胆胡闹。 转过脸却见施襄夏也露出柔和的笑容,心中一动,感觉倒似在那里见过面的。 (九十二) 平湖别称当湖。 在镇上的大户人家中,张永年好围棋是出了名的。不光他自己,他的两个儿子张世仁、张世昌,甚至一些亲戚和下人也都酷爱黑白之道。这次能延请到范西屏来宅中教馆,张家竟如过节般大宴宾朋,热闹了几天。 如屏看到三哥开心极了,因为她从小就和三哥玩得到一块儿,这次又是她向张永年荐的西屏,西屏受到张家的礼遇,如屏算是挣了个大大的彩头。 西屏见世仁和世昌因足不出户外,身体都细弱无力,课业和学棋都是勉强支应,灵机一动向张永年申要了一块西郊外的水田。张家田地本不少,西屏又说只是稍加改造供二子游戏之用,也没在意。 这块地离张宅亦不远,过了迎恩桥往西便远远可以瞧见。那迎恩桥为三孔石拱桥,桥顶东西两侧各有两具石雕的螭首探出,气势不凡。螭形似龙,是性好文采的。这座桥的桥联也不凡,东侧为“影接梯云万里程开腾骥足,潮来柘水一声胪唱冠鳌峰”;西侧为“雄踞西关一水潆洄钟淑美,恩迎北阕群英次第践清华”。从桥联可见此地文风颇盛。 西屏着人将那水田按围棋棋盘上规格做成纵横各十八排方格,共是三百二十四个方块,方块田中仍可储水种植,周围是细而直的田埂,田埂虽窄但也足够一人行走。在棋田的星位和天元位各堆了一个土包,这样不会因棋盘过大而辨不清位置。棋子是江南人常用的斗笠,以深浅二色区别。 世仁和世昌第一次在这个大棋盘上用斗笠下棋,感觉既新鲜又有趣。刚开始他们俩不惯在田埂上行走,加上遇到放置了斗笠的交叉点还得纵跳而过,就更需小心翼翼。但毕竟是少年心性,虽有秋风轻抚,不一会也就玩得满头大汗。因为在这个棋盘上下棋,下一手棋要走很多的路,有时候为了看清对方的棋,还要转好几个圈子才行。 在这种别致的棋盘上奔走对弈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西屏在人众中为自己的发明也洋洋得意。本来仅仅是让这哥俩多在阳光下晒晒,活动活动筋骨,没想到在一边看着,倒悟出点道理来。 纹枰对弈,全局观至为重要。在这棋田之中,眼中已无法统揽全盘,若要少走冤枉路,必得心中有棋。如此再回到桌面的棋盘上,将会对局部和全局的关联体会更加深刻。为了验证他的推论,他在棋田上和他们兄弟俩分别下了一盘让子棋。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也证实了在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视野范围内,他更多地是凭对棋形的记忆,跳出视线的局限,来判断全局着眼点。 自范西屏来平湖后,当地和外来的围棋高手慕名前来请教的拜师的挑战的络绎不绝。西屏因教馆不可能再行收徒,但挡不住有些人自说自话认他为师,并自行按棋力排成师兄弟序号,主动承当棋田的管理之责,倒让西屏省了不少心力。 西屏索性定下规矩:但有外来棋手索战,必在棋田依序和那批编外弟子试过棋力才决定要不要亲自与之过招。当然,年老体弱者除外。 一来二去,棋田竟成了当地一大盛景,也成了左近乡绅文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西屏在张宅的生活比在扬州汪宅教馆时要松弛了许多,原因是身边没有强大的对手。西屏担心在这种状态下一久,棋力定然下降,便十分盼着有真正够份量的对手出现。 西屏还没有意识到,他现在要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有多么困难。 下棋之余,他脑子里反复出现的总是施颜的面容。中秋月下,两人虽然一吐心曲,但仍有无数的别后相思情状来不及描述。现在她在杭州不知道每天过得怎样?丧父的哀痛不知是否已经淡去?她这一阵子又作了些什么画? 现在,观赏她送的两幅画“极目纵横意”“可知深浅无”已成了西屏每日必做的功课。每次读画他都要感叹一番颜儿心思的灵动,由此再想到她的顽皮,她的痴情,她的小心眼儿,她的聪慧,她的蛮不讲理,她的笑靥,她婀娜的身形。想到她真的有一天要成为他的新娘,西屏幸福得就要融化了。 (九十三) 施襄夏意外在天元绣坊见到小妹,心情变得大好,却把眼前这位曾有过一段同船经历的女孩给认了出来。而柳莺当初和施襄夏在船上见面时,正在了无生趣的状态,故虽然别人对她细心关照,她也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施襄夏见她似乎没认出他,从阿福身边的行李中拿出一只手镯道:“你还认识这件东西吗?” 柳莺啊了一声,福了一福道:“原来是你!多谢了施公子。呀,那我还欠着你的银两呢!” 施襄夏欣慰道:“那点银两又算得什么,这么说你投亲还算顺利了?”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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