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小说】胜负手 – 19

(九十一) 施襄夏与白头翁的一局棋直下了整三天,才接近终局。 因棋力相近,局面差距细微,白头翁为一手官子前思后虑了近两个时辰,等到伸手取棋子时,忽然站立起来,身体板直地往后便倒。躲在不远处的施襄夏大吃一惊,忙摇醒正在打磕睡的阿福,两人一起跑了过来。到近前一瞧,那白头翁虽有呼吸,却已昏迷不醒。阿福跑到寺庙里唤了人来,有懂医道的僧人以针药施救,料无大碍了才将他抬回寺庙。 主仆俩在群山间游走数月,次年初春过锡山,施襄夏和过习丰大战了数局。过氏是个鼎盛的家族,族中善棋者甚众,过习丰是其中的佼佼者。施襄夏的脸上因山风久吹变得黧黑瘦硬而略无表情,但逢对局则安坐如山,一切喧闹人声对他毫无影响,最后竟以全胜战绩令过习丰拱手拜服。 施襄夏谢绝了过习丰的热情挽留,径往湖州欲寻梁魏今纹枰一会,可惜得知梁魏今从扬州回来不久就已作古。遂转向杭州,当然是来向徐星友索战。 此时已是春暖花开的季节了。乍回到杭州,一派江南柔媚的景致令施襄夏浑身不自在。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他如入梦境。不经意间,远处大大的“天元”二字招牌映入眼帘,吸引了他的视线,他心中存疑,步幅却明显加快,阿福几乎跟不上他的脚步了。 可走到跟前,“天元”二字的旁边还有两个小些的字:“绣品”。 施襄夏气冲冲地走进店堂去,也不理别人的招呼,只一个劲地问:“你们这儿的老板是谁?他怎么能这么胡乱起名呢!” 阿福见少爷这脾气发得不着调,死拉活劝,施襄夏就是不肯走。几个店伙计以为他是个来耍横的,过来没好声气地问:“这位爷是来买东西的么?” 施襄夏反问道:“谁来买东西?是你们这招牌把我给诓进来的!” 几个店伙计一对眼,拉着施襄夏的胳膊就往外架。 施襄夏这么一闹早惊动了柳莺,她来到前店一掀帘子,不慌不忙道:“这位客官有何见教?” 众人闻声放了手,施襄夏见是一位俏丽的姑娘,不觉把声音放低了下来:“这是绣坊怎么能起个天元的名字呢!” 柳莺见他不像来耍无赖,倒像个书呆子,便叫大家散了去,吩咐上了茶水。见施襄夏仍是忿忿不平,不免好奇,便道:“敢问客官为何如此讨厌天元这个招牌?” 施襄夏摇头道:“在下不是讨厌这个招牌,而是觉得这招牌放在这里不合适。” 柳莺道:“那阁下认为它放在哪里才合适?” “当然是棋社啦!这两个字一亮,谁不知道是下围棋的所在?” “看来客官是会下围棋的了。” “不敢说会,略知皮毛而已。” 柳莺见他倔得出奇,暗自好笑,便逗他道:“客官又安知我们这里不是下棋的所在呢?你且随我到后堂来,我随便就能找个人和你下棋。” 阿福在一旁插了句嘴:“只怕不容易找得到啦。” 柳莺随口道:“除非你一定要找范西屏、程兰如、徐星友下棋,否则还怕不容易?” 施襄夏眼睛一亮:“在下正是要寻他们下棋呢!” 柳莺道:“刚才你说略知皮毛,现在又要和他们这些人来下棋。你知不知道这几个人是做什么的?你知不知道他们的棋有多厉害吗?” “这几个人在下倒是都熟悉,只是这一阵子没照过面。” 柳莺见他一脸坦诚,不像是打诳语,不由疑道:“阁下尊姓大名可否见告?” “在下海宁施襄夏。” 柳莺呀了一声,闹了个手忙脚乱,叫伙计速去寻施小姐来。不一会施颜匆匆而至,见了哥哥不免大惊小怪起来,兴奋得又蹦又跳。闹了一阵清醒过来,施颜忙向柳莺介绍自己的哥哥,边说话,边向柳莺使了个眼色。柳莺因施颜曾屡屡开玩笑说要让她做嫂子,这时候又见施颜冲她挤眉弄眼的,在一旁向施颜悄悄挥了挥拳头,意思是不准她再大胆胡闹。 转过脸却见施襄夏也露出柔和的笑容,心中一动,感觉倒似在那里见过面的。 (九十二) 平湖别称当湖。 在镇上的大户人家中,张永年好围棋是出了名的。不光他自己,他的两个儿子张世仁、张世昌,甚至一些亲戚和下人也都酷爱黑白之道。这次能延请到范西屏来宅中教馆,张家竟如过节般大宴宾朋,热闹了几天。 如屏看到三哥开心极了,因为她从小就和三哥玩得到一块儿,这次又是她向张永年荐的西屏,西屏受到张家的礼遇,如屏算是挣了个大大的彩头。 西屏见世仁和世昌因足不出户外,身体都细弱无力,课业和学棋都是勉强支应,灵机一动向张永年申要了一块西郊外的水田。张家田地本不少,西屏又说只是稍加改造供二子游戏之用,也没在意。 这块地离张宅亦不远,过了迎恩桥往西便远远可以瞧见。那迎恩桥为三孔石拱桥,桥顶东西两侧各有两具石雕的螭首探出,气势不凡。螭形似龙,是性好文采的。这座桥的桥联也不凡,东侧为“影接梯云万里程开腾骥足,潮来柘水一声胪唱冠鳌峰”;西侧为“雄踞西关一水潆洄钟淑美,恩迎北阕群英次第践清华”。从桥联可见此地文风颇盛。 西屏着人将那水田按围棋棋盘上规格做成纵横各十八排方格,共是三百二十四个方块,方块田中仍可储水种植,周围是细而直的田埂,田埂虽窄但也足够一人行走。在棋田的星位和天元位各堆了一个土包,这样不会因棋盘过大而辨不清位置。棋子是江南人常用的斗笠,以深浅二色区别。 世仁和世昌第一次在这个大棋盘上用斗笠下棋,感觉既新鲜又有趣。刚开始他们俩不惯在田埂上行走,加上遇到放置了斗笠的交叉点还得纵跳而过,就更需小心翼翼。但毕竟是少年心性,虽有秋风轻抚,不一会也就玩得满头大汗。因为在这个棋盘上下棋,下一手棋要走很多的路,有时候为了看清对方的棋,还要转好几个圈子才行。 在这种别致的棋盘上奔走对弈引了不少人驻足观看,西屏在人众中为自己的发明也洋洋得意。本来仅仅是让这哥俩多在阳光下晒晒,活动活动筋骨,没想到在一边看着,倒悟出点道理来。 纹枰对弈,全局观至为重要。在这棋田之中,眼中已无法统揽全盘,若要少走冤枉路,必得心中有棋。如此再回到桌面的棋盘上,将会对局部和全局的关联体会更加深刻。为了验证他的推论,他在棋田上和他们兄弟俩分别下了一盘让子棋。虽然累得筋疲力尽,但也证实了在只见树木不见森林的视野范围内,他更多地是凭对棋形的记忆,跳出视线的局限,来判断全局着眼点。 自范西屏来平湖后,当地和外来的围棋高手慕名前来请教的拜师的挑战的络绎不绝。西屏因教馆不可能再行收徒,但挡不住有些人自说自话认他为师,并自行按棋力排成师兄弟序号,主动承当棋田的管理之责,倒让西屏省了不少心力。 西屏索性定下规矩:但有外来棋手索战,必在棋田依序和那批编外弟子试过棋力才决定要不要亲自与之过招。当然,年老体弱者除外。 一来二去,棋田竟成了当地一大盛景,也成了左近乡绅文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西屏在张宅的生活比在扬州汪宅教馆时要松弛了许多,原因是身边没有强大的对手。西屏担心在这种状态下一久,棋力定然下降,便十分盼着有真正够份量的对手出现。 西屏还没有意识到,他现在要找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有多么困难。 下棋之余,他脑子里反复出现的总是施颜的面容。中秋月下,两人虽然一吐心曲,但仍有无数的别后相思情状来不及描述。现在她在杭州不知道每天过得怎样?丧父的哀痛不知是否已经淡去?她这一阵子又作了些什么画? 现在,观赏她送的两幅画“极目纵横意”“可知深浅无”已成了西屏每日必做的功课。每次读画他都要感叹一番颜儿心思的灵动,由此再想到她的顽皮,她的痴情,她的小心眼儿,她的聪慧,她的蛮不讲理,她的笑靥,她婀娜的身形。想到她真的有一天要成为他的新娘,西屏幸福得就要融化了。 (九十三) 施襄夏意外在天元绣坊见到小妹,心情变得大好,却把眼前这位曾有过一段同船经历的女孩给认了出来。而柳莺当初和施襄夏在船上见面时,正在了无生趣的状态,故虽然别人对她细心关照,她也没有留下太深的印象。施襄夏见她似乎没认出他,从阿福身边的行李中拿出一只手镯道:“你还认识这件东西吗?” 柳莺啊了一声,福了一福道:“原来是你!多谢了施公子。呀,那我还欠着你的银两呢!” 施襄夏欣慰道:“那点银两又算得什么,这么说你投亲还算顺利了?”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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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故事 (6)

(二十六) 秀和的悲哀 再说秀和三败幻庵因硕,一时名声大盛,很快便升为八段准名人。那十二世本因坊丈策因自己的迹目了得,乐得“看儿辈颠倒乾坤”,自己整天闭门做学问,故而他棋力不过是七段上手,但学识之渊博堪称棋坛第一。此人原本体弱多病,治学又过于用功,只活了四十五岁,弘化四年(1847)十二月十七日便病死了。三天后,隐居的丈和也去世了。于是,秀和继任十四世本因坊。 当时秀和年仅二十七岁,出落得一表人材,而且是唯一的八段准名人,当然对空位已久的名人棋所,不作第二人想。何况坊门正值盛势,门中好手如云,由秀和来当棋所,料想问题不大。令人不解的是,秀和却迟迟不敢申请名人棋所。 原来,秀和的死敌幻庵因硕隐退后,井上家倒是衰败了,安井家却又东山再起。安井家的九世掌门人算知,乃是安井知得的儿子,原名俊哲,当年算知胸中并无大志,也不思用功苦学,全凭一点小聪明,棋力倒也马马虎虎。有一次在御城棋赛时碰上了本因坊丈和,彼时正是丈和与知得为名人棋所闹得最凶之际。算知当时名为四段,实有六段实力,比赛丈和要让他二子。赛前,老父知得再三叮嘱他要小心应战,务必杀败丈和。算知却不以为然,自觉必胜无疑。开始,算知弈得确实不错,虽然中盘出了几步缓手,但直到进入官子,局面仍稍稍领先。不料算知紧张过度,收小官子时连连吃亏,最后反输了一目。回到家中,被安井知得痛骂“弱虫奴”(类似汉语中的“熊包蛋”)。直至今日,日本棋士下棋不争气,常常自称“弱虫”,便出于此典。 不过,经此挫败,算知痛改前非,不但棋力大进,连人也变得豪爽起来。算知继任家督后,更是兢兢业业,一心想重振安井家的雄风。他原本聪明,苦心经营之下,果然将安井家治理得井井有条,日趋繁荣。帐下有坂口仙得、太田雄藏左右元帅,还有号称“安井四天王”的鬼冢源治、奈良林仓吉、中村正平、海老泽健造(后称严崎健造,是个大大有名的人物),个个凶神恶煞,其实力足以和坊门抗衡。 对秀和来说,别人倒还罢了,唯有九世安井算知最让他头痛。原来算知被知得痛斥“弱虫奴”后,发愤图强,棋风也跟着大变,完全重力不重形,真刀真枪地大杀大砍,偏他又心细如发,专会在别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动手。在御城棋中,二人曾九次交手,算知黑棋五局全胜,白棋四局一胜三败,可谓占压倒优势。有此“克星”在,故而秀和踌躇不前。 好容易苦挨到文政五年(1858),四十九岁的算知和海老泽健造到关西去旅游,途中突然暴卒。经检验,似是被人毒害。消息传出,棋坛为之震惊,但因毫无线索可查,只得不了了之。第二年,退隐的幻庵因硕也去世了。这两个死对头一死,秀和再无顾虑,是年正好他将满四十岁。生日一过,终于打起名人棋所的主意来。 秀和以为:林家十二世柏荣同他情同手足,而且是儿女亲家;井上家松本因硕只有五段,不足为虑;安井家新任掌门人算英只有十三岁,还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如在此时申请棋所,谁敢反对?于是把林柏荣请来商议。果然林柏荣不但满口答应,还自告奋勇去井上家当说客。秀和大喜,便准备亲自出马对付安井家。他也知道安井家的算英虽不懂事,但手下的元老重臣实不好惹,必须擒贼先擒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立逼算英就范才行。于是把算英召来,软硬兼施要他在推荐书上盖章。算英年纪不大,却也知厉害,犹豫不肯。秀和厉声喝道:“你的棋力我让三子尚且不够,还想和我作对吗?” 算英吃吓不过,只得同意盖章。回到家中,自觉不妥,便将此事告诉门下众人,顿时群情激愤,但家督已同意盖章,众人除了大骂秀和无耻外,也别无良策。还是大将坂口仙得有心计,连忙赶到井上家去商量挽救。那松本因硕也已听到风声,知道井上家与坊门势同水火,此事万万答应不得。但自己棋力低微,又怎能敌得过秀和?正在左右为难的时候,坂口闯了进来。坂口先对松本晓以厉害,然后说道:“秀和使诈,已骗得家督算英盖章,只有你出面反对,此事才有转机。一旦争棋,我当全力应战,万死不辞!”松本因硕一听大喜,于是二人达成协议。 秀和那边还在做好梦,满以为松本区区五段,又曾是林家的人,由林家掌门人出面游说,自然万无一失。哪知松本得到坂口这支救兵,已然胸有成竹,虽是林柏荣亲自来,也一样不买帐,并且公开声明:“如果秀和要争棋解决,坂口仙得将代本家出战。此事已有先例,当年本家幻庵申请名人棋所,就是坊门家督丈策反对,而由不相干的秀和代替争棋的。” 秀和闻知,又惊又怒。原来那坂口仙得乃是七段上手,棋力相当厉害,他与太田雄藏、安井已决,便直接向元老们毛遂自荐?正式申请棋所。按照惯例,元老们对此必定要开会讨论,征询各家意见,此时松本如反对,则马上可以决定争棋。一旦刀兵相见,坂口再狠,秀和毕竟棋高一筹,就此当上名人棋所也未可知。不曾想,秀和的名人申请书偏偏又落在元老久世大和守手里,此人与幻庵因硕私交最好,当年幻庵被秀和打得吐血,他亲眼目睹,如何不恨?于是公报私仇,对秀和的申请既不准又不驳,干脆束之高阁。秀和满腔热情,苦等了半年还无下文,方知出了意外,忙多方设法,欲待挽回。 却不料,此时节国家多事,幕府内外交困,政权岌岌可危。嘉永六年(1853),先有美国海军司令伯理率船队抵日,逼迫通商,其后第一次签订了 “神奈川条约”的不平等条约。日本举国骚然,一时民愤所激,“打倒幕府” 的呼声四起。执政的幕府焦头烂额,哪还顾得上去管名人棋所。本因坊秀和虽满具名人资格,对此现实也只好吞泪断念。 (二十七) 耳赤之局 在日本棋史上,本因坊元丈、安井知得、幻庵因硕和本因坊秀和等四人,均有名人资格,但生不逢时,结果只升到八段,故而被后人称为“棋坛四哲”,为其甚感不平。然而,还有一人更加命苦,棋力在“四哲”之上,却连掌门人都不曾当上。此人便是号称“棋圣”的本因坊秀和的迹目--桑原秀策。 秀策自小聪明绝顶,下起棋来心明眼亮,其精细入微之处,连成人也自愧不如。七岁时,其父领他去和当时名流坂口虎山下棋,虎山惊叹其才,赠诗赞曰:“文字又是博技雄,白发搔头愧此童。”他十岁入坊门,拜秀和为师,第二年就升为初段。当时隐退的丈和名人见了秀策的棋,大喜过望,赞叹道:“此子实为一百五十年来之棋豪,坊门从此可以大大兴盛了!”那丈和果然慧眼识人,秀策进步着实神速,弘化三年(1846)十八岁时便升为四段,实际棋力足有六段不止。乃师秀和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来,特别恩准他回家省亲。归途中路过浪华时,秀策偶然得知幻庵正在此处滞留,不禁大喜。他曾亲眼目睹幻庵弈棋,深知此人棋力不在乃师秀和之下,早就有心领教,只苦于没有机会。如今天赐良机,哪肯放过?所以四处打听,寻上门去。 再说幻庵自跳出是非之门后,与弟子三上豪山到处游山玩水,倒也自得其乐。行到浪华时,恰逢故人迁三郎。那迁三郎乃浪华一绅士,颇喜弈道,一见老朋友到来,自然殷勤招待,再三苦留多住几天。幻庵不便推辞,便住了下来。一天,迁三郎忽然领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那少年一见幻庵,忙上前深深一揖,口中说道:“井上先生,别来无恙。”幻庵一怔,只觉得此少年有些面熟,再想不起是在何处见过。 只见迁三郎笑嘻嘻地走过来,对幻庵道:“这位是坊门的高足桑原秀策, 棋力四段,今省亲路过此地,想请老兄指导一局,不知老兄意下如何?” 幻庵一听“坊门高足”,猛然想起四年前御城棋赛的情形,不由脱口说道:“莫非那打翻杯子的小童便是你?”秀策微笑道:“正是,正是。”旁边迁三郎笑着接口道:“原来二位早已相识,那么幻庵老兄务必指导一局,让我等饱饱眼福才是。”幻庵笑道:“老朋友之命,愚兄哪敢违抗?请吧。”这便是答应了。 幻庵乃身经百战的八段准名人,一听秀策只有四段,根本不曾将他放在眼里。秀策摆上二子,幻庵还意犹未足,恨不得让他摆上三、四子才过瘾。不料,仅仅数十手,幻庵的头就大了,只觉满盘都是黑子,铺天盖地般压来,白子只有挣扎逃命的份儿。方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此子果然不凡,苦撑至 102手,幻庵便宣布打挂。 原来日本棋士极重胜负,尤其羞于败给下手,故对下手弈棋有一种永远打挂的作风。这局棋幻庵虽然不肯明言输了,但他心中有数,知道秀策的力量,让二子弈十局输十局,毫无侥幸的机会。于是第二天再弈,便自动改为让先了。 弈第二局时,气氛比起第一局可就大不相同了。幻庵既知秀策厉害,当然再不敢掉以轻心,圆睁虎目,一心要杀败秀策。这场比赛虽非争棋,但正因不是争棋,反而弈得分外精彩,令人叹为观止(见棋谱)。 一开局,秀策便使出了独创的得意布局。黑 1、 3、 5先占角,然后黑 7 守角,黑 9小尖是秀策的一大发明,被称为“坚不可破的小尖”。后来秀策以此布局在御城棋赛中大败群雄,于是人人争相效法,风行一时,被称为 “秀策的1、 3、 5”。直到现在,这种布局仍为人所采用。 幻庵不甘示弱,也祭起了镇山之法宝-白10走大斜。原来大斜本为本因坊丈和所创,是坊门的杀着,但幻庵当年为了打败秀和,将大斜研究得透彻无比,而且更有发现,结果反成为幻庵克敌制胜的法宝。此宝一祭,果然秀策着了道儿。黑23长,被白24、26连压,再28、30连扳,黑棋成苦战之形。至白64,黑棋先着效力十去八九。第一天弈至89手,因天色已晚,打挂休息,形势白棋有利。 三天之后,此局在另一个棋友原才一郎家里续弈。原才慷慨好客,结交甚广,故而三教九流的人都赶来看热闹,将一间诺大的客厅挤得水泄不通。那幻庵优势在握,更加心明眼亮,续弈的第一着白90便突入黑右上坚实的阵地。此手看似极险,但秀策苦吟再三,竟找不到可将其歼灭的办法。至白118做活,白棋不但得到五目实地,还将黑棋右上宝库破得精光,实地大大领先。不过,黑棋虽居劣势,仗着全局厚实,仍在全力维持。 且不谈当局者在棋盘上拼命。那些观棋者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其中更有些自命不凡者,评头论足,指手划脚,恨不能代庖上阵,一展身手。不过议论者虽多,但有一条则是众口一词,即白棋必胜。只有一位郎中忽然说道: “未必如此,依鄙人之见,恐怕是黑棋必胜!”观战者中认识他的人,知道此人医术虽高明,于弈道却是“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肚内自觉好笑。有人故意打趣道:“原来老先生精通此道,我等孤陋寡闻,失敬!失敬!那么请问,何以见得黑棋必胜?”那郎中正色答道:“我虽不懂棋,但于医道还马马虎虎。刚才秀策一子落盘,幻庵虽神色不变,耳朵却突然红起来。此兆乃惊急之下,人体之自然反映,一定是黑棋弈出妙手,白棋颇难应付,故而我断言黑棋要胜。” 闻者莫不掩口而笑,还以为郎中在说胡话。不料再看下去,情势果然有异。只见幻庵双眉紧锁,着着苦思,步步长考,不但耳朵红,脸也涨得通红,这才相信郎中所言不虚。原来,幻庵弈得兴起,白 122先引诱黑 123打吃,待黑 125补后,再 126穿象眼,如此不但解消黑于 A位的先手觑,而且可将中腹黑四子分断,再施攻击。幻庵自觉构思巧妙,心中正在得意,不料秀策胸有成竹,当即打出黑 127手。此手既可声援中腹四子,又可扩张上边黑势,同时消去了右边白厚味,局面顿时为之改观。幻庵越看越觉得此点实为全局必争之要点,深悔白势,仍是白棋有望之局。不过,在实战中象黑 127这样的神来之笔,即便是一流高手,也未必就弈得出来。正因如此,这局棋遂得编入名局之林,称之为“耳赤之局”。 当天弈至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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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故事 (5)

(二十一) 天保的内讧 丈和一仗打垮了“倒阁派”后,以他的棋力,做一辈子的棋所是毫无问题的。然而天不从人愿,没过多久,丈和的联合战线就发生了一场大内讧。 原来丈和为人,太过冷酷无情,办事全不思留条后路。那林元美鞍前马后,费尽心机帮他运动棋所,为的就是一张八段免状。不料事成之后,丈和过河拆桥,干脆不肯认帐。其间林元美也曾一再旧事重提,丈和却始终不置可否。由于此事乃私下交易,林元美虽怀恨在心,也不敢公然发作。 天保八年(1837),安井知得病重,请求丈和将迹目安井俊哲(即九世算知)升为七段,以便执掌门户。也许丈和因心中愧对知得,竟然同意了。林元美闻讯,趁机又向丈和要求升为八段准名人,不曾想被丈和一口回绝。林元美气得浑身发抖,一怒之下,再也不顾厉害,把当年丈和运动棋所的隐私,一古脑地抖将出来,一时棋界大哗。不仅如此,林元美还在幻庵的支持下声讨丈和,公然向丈和挑战,宣布舍命也要与丈和下二十番争棋。 丈和做梦也想不到,林元美竟如此“有种”,不禁顿足长叹,懊悔不已。 如此一来,丈和臭名远扬,不仅弄得自己羞愧难当,无地自容,连元老们也暗示他赶紧退位。丈和自知此事已无挽回,只得宣告退位,时在天保九年(1838)。 事实上,丈和之退位实乃棋界一大损失。他在棋所任内仅仅七年工夫,便写了两部很有名的书。一部是《国技观光》,内中收集了自己文久、文政年间的让子棋及让先棋的佳作,共七十三局,可视为指导棋的经典著作;另一部叫《收枰精思》,其中收集了五十盘名局,并做了详尽讲评。此外还为门人写了一篇戒律,由浅入深地阐述了围棋整体战略,实为丈和一生之心血结晶。这些都是被后人认为极有价值的著述。若丈和好自为之,善终棋所任内的话,想必更有一番贡献。全怪他“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一代英豪,落了个灰溜溜下台的结果。 丈和退位的同时,立师父元丈之子丈策为迹目,算是报答师恩,但他深知幻庵因硕的厉害,恐怕丈策敌不过幻庵,所以预先安排,立棋力远胜丈策的土屋恒太郎为丈策的迹目,改名秀和。事后证明丈和这一番布置,确实有远见卓识。 天保十年十一月,心灰意懒的丈和终于退隐。幻庵闻讯大喜,以为是天赐良机,便迫不及待地以唯一八段之尊申请做名人棋所,此时幻庵已四十二岁了。 十三世本因坊丈策已得丈和的锦囊妙计,早就成竹在胸,当即提出反对,并指派秀和来与幻庵下争棋。这真是“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幻庵不由大吃一惊。原来幻庵以为丈策棋力平平,不敢出头相争,却不曾料到丈策会把迹目秀和派出打头阵。幻庵暗想:“久闻秀和号称七段,实有八段实力,连丈和都惧他三分,现下看来,似乎此言不虚。”他乃机警之人,当然不肯贸然出战,于是去疏通关节,让有关部门扣住秀和的挑战书,不呈给元老们, 企图瞒天过海,不战而获棋所宝座。这一着果然厉害,秀和递交的挑战书便似泥牛入海,音讯皆无。丈策一看苗头不对,就直闯公堂要求批复。主事官员早就得了幻庵好处,厉声呵斥道:“大胆!因硕准名人申请棋所乃名正言顺,这也是我等同僚的意思。秀和不过是七段上手,竟然要下争棋,简直是无理取闹!还不快快退下。”丈策见主事官员动怒,吓得面无人色,但此事干系太大,有关坊门之兴衰,只得颤声答道:“名人棋所乃棋坛圣位,须众望所归。祖宗有法,对棋所任命如有异议,可争棋解决。觉难以驳回,又怕丈策不管不顾地混闹起来,元老面前,自己面子不好看,只好将挑战书送呈元老。 不久,元老们批示:依古例,同意进行二十番争棋。 幻庵因硕到底学过《孙子兵法》,一计不成,立即先声夺人,公开说道: “我是顾惜坊门声誉,不忍心让秀和出乖露丑,既然他自讨苦吃,就别怪我手下无情了!”丈策也反辱相讥,四处扬言道:“因硕想做棋所,简直白日做梦!他有何才学?连八段准名人都是骗来的,诸位等着看热闹吧。”幻庵闻言,气得发昏,暗地发狠要教训秀和。双方明里唇枪舌剑,暗里调兵遣将,真是“山雨欲来风满楼”,一场空前大战就在这种情势下拉开了战幕。 (二十二) 献身的争棋 天保十一年十一月二十九日,争棋正式开始。不仅四大家头面人物无一缺席,而且全国一流好手全都赶来观战,可谓盛况空前。 由于幻庵因硕是八段准名人,定为秀和受先。但见二人神色肃穆,皆以目观鼻,以鼻观心,似老僧入定一般端坐盘前。整个赛场也鸦雀无声,其气氛似乎比丈和、因彻之战更觉严重(见棋谱)。 从布局开始,双方便冥思苦想,每一子落盘,均要算上个百遍千遍。结果第一天只下至31手,第二天下至45手,第三天下至71手,第四天下至91手,简直象是龟兔赛跑。秀和确实厉害,初逢大战,竟然毫无怯意,下得颇有大将风度。他的棋风很有些现代名家的特点--善取空地。这一特长,后来到棋圣秀策手里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此是后话,按下不表。 下到第五天时,幻庵虽费尽心血,白棋仍未见丝毫便宜,几乎急乱了方寸。秀和的黑99手一打出,幻庵只觉喉头甜腥,一股热血涌到嘴里,几乎喷将出来。此时幻庵已杀红了眼,硬把一口血水咽回肚里,欲拼死再战。多亏丈策心细,发觉他嘴角渗出血丝,心中不忍,当即通知停弈,让井上家的门人扶幻庵回去。见此情形,众人顿时想起五年前的赤星因彻来,个个不寒而栗。 此时幻庵如趁机高悬免战牌,大可体面下台,但此人虽有心机,棋上却从不含糊,仅过了五天,便通知再战。全日只下了六着,下到 105手又打挂了。次日下到 117手时,幻庵于焦心苦虑中,终于大口吐血,吓得众人乱成一团。 那幻庵因硕也确实了不起,明知此局必败,二次吐血后,仍死战不退。仅休息一天,便又出战。居然日以继夜,苦撑至翌日清晨把全局下完,结果黑棋四目胜。众人眼看着幻庵已面如槁灰,还在奋力拼杀,均感悲壮无比,敬畏之心油然而生。 这局棋整整下了九天一夜,堪称精彩绝伦,更因幻庵二次吐血,而名气大增,被日本棋坛称为“献身的争棋”。幻庵虽败,却壮志未减。本待拼命续战,终因吐血之后元气大伤,心有余而力不足,只得抱恨撤回“棋所申请”。 此后,幻庵养精蓄锐,卧薪尝胆,片刻不曾忘了报仇雪恨。如此过了两年,幻庵自觉身体康复,棋力也有长进,便欲卷土重来。但他上次输给秀和,多少有些内怯,为防万一,便走一位姓矶田的元老的关系,要求矶田安排一个机会,让他与秀和再下一局,一来探探虚实,二来如执白棋打败了秀和,便可得到元老们的支持,不战而一步登天。果然矶田答应帮忙,遍邀名手聚会家中,并提前通知秀和对局之事。 秀和心中雪亮,知道此举乃幻庵授意,欲待拒绝,又恐幻庵借题发挥,说他胆怯避战,只得承诺对局。 天保十三年五月十六日,两雄“必死”的决斗再度开始(见棋谱)。幻庵爱徒死于丈和之手,自己又被秀和打得吐血,这二代深仇报在今朝,恨不得将秀和一口吞下去。故秀和黑 1占小目后,幻庵立即挂角,活脱一副拼命的架势。黑 3占角后,白 4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竟将坊门的杀手锏-大斜使将出来,于是,激战由此开始。双方短兵相接,杀得天昏地暗,谁都无暇去抢占右下的空角。那幻庵自吃败仗后,苦心修炼,此番再战果然不同凡响,只见白棋着着凶狠,步步紧逼,下到白66终于围起上方大空。 白70是声东击西的好手,既瞄着 A位冲断,又准备72位搭下。秀和抱头苦思了一番,只得71补断,否则被白冲断67一子,不但白中央孤棋安定,而且中腹还要成空。 黑73下扳时,白74如在75位退,形势并不坏,但幻庵求胜心切,偏要斩尽杀绝,以为白74夹,黑只能99位挡,白可于76位痛快无比地先手打,再77位长,如此白棋显然优势。却不料黑75竟然扳打出来,幻庵不禁暗骂秀和找死,当即76、78打住。此时黑右上一块陷入重围,只有于99位打劫,但此劫白轻黑重,何况白在左上劫材丰富,故幻庵78手一下,神色甚是得意。 殊不知,秀和的75打出,早设下埋伏。黑79以下至95,反倒先手将白棋断开,然后再99开劫。如此一来,黑在上边生出了无尽的大劫材,再无劫败之顾虑。结果一场混战后,黑 143提清消劫竟成为先手。白 144、146 只得补活,于是黑 147终于抢到了右下角空,局势再度不明。黑 157后,下方的黑地规模极大,白棋似乎不利,不料白 158单骑突入,气氛一下子变得紧张万分。对此,秀和不敢怠慢,全力应战,白 162以下是幻庵得意的腾挪,至白 180止,居然在黑空中安然成活。 下到黑 235手时,形势极度细微,还是难分胜负,谁知幻庵忽然心血来潮,觉得右下黑角似乎有棋,顿时动起手来。原来他的脑中已有参考图的蓝本,至白21提,右下角可成打劫活,则黑棋必败。不料几着下去,秀和视若无睹,全都照应不误,并无惊慌之色,幻庵不禁狐疑起来。再仔细一看,不由“啊呀”一声。原来参考图中白17扑时,黑18有19位反扑的妙手,白只有20位团,黑18位退,白因气紧无法在 A位叫吃,但如17位提,黑18位“打二还一”,角上是个“盘角曲四”,等于死棋。幻庵偷鸡不成反蚀把米,连忙收兵,但已亏了六目,结果恰好就输了六目,否则大可战成和棋。 可怜幻庵心高命薄,好好的和棋变输棋,把做名人棋所的良机白白放过,恨不得撞死当场。这局棋共下了三天,真可谓是从头到尾绝无冷场的精彩好戏,也是幻庵毕生之代表作。日本棋坛称之为“失棋所的名局”。 按说幻庵再败之后,理当知难而退,但他自信太过,偏偏不到黄河心不死,两局下下来,反觉秀和棋力也不过如此。转眼球去冬来,一年一度的御城棋赛又将来临。幻庵因硕自然不肯放过这一机会,便跑到元老稻叶丹后守的家里,再三拜托,要求与秀和再决死战。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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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故事 (4)

(十六) 丈和遇仙记 文化、文政年间,日本棋界重又繁荣,各家名手辈出,堪称极一时之盛。继元丈之后,本因坊家终于出了一个搅海翻江的混世魔王,此人便是十二世丈和。丈和一出,棋坛从此多事矣。 丈和乃元丈的徒弟,在坊门一直平平庸庸,到了二十岁还是个初段,故而元丈以为他难有出息,也不大去理会他。丈和二十岁那年,自觉棋力有长进,便要求晋升为二段,元丈笑道:“年若赢得了住在出羽的长坂猪之助,我就给你三段免状,如何?”长坂是安井门下,棋力不过二段。丈和大喜,便兴冲冲束装出发,前去挑战。此一去,果然把长坂杀得落花流水,而且回来之后,宛如换了一个人,棋力突飞猛进。不久,居然连元丈都让不动他二子了。如此一来不仅元丈吃惊,众人更是大惑不解,一时生出许多议论来。 据说丈和到出羽去挑战,长坂听明来意,也不拒绝。丈和摩拳擦掌,正想来个下马威,不料事与愿违,竟然连输三局,方知老师出的题目并不好交卷。心想如果再输,岂不是连初段的免状都要陪进去了?于是三十六计走为上,悄悄溜之大吉了。 一路上,丈和自怨自艾,懊恼万分,不知不觉错过了宿头,及至发觉天色渐黑,却已行在山径之上了。丈和欲退不能,只得鼓勇前进,指望找到一户两户的山民胡乱混一夜。不料走了老大一程,也不曾遇到半个人影,但觉古木森森,冷风凄凄,不由心中发起慌来。正自心惊胆战间,忽见林中隐约透出一点灯火,奔去一看,果然是间农舍。丈和不禁大喜,当即叩门求宿。一位老者应声而出,听明来意,笑着应允。丈和入到屋内,不由一怔,原来此屋只有老者一人居住,房间虽小,却清雅异常,文房四宝、古玩字画,一应俱全,哪有半点农舍的光景。再看老者,生得童颜鹤发,精神矍铄,一派仙风道骨。丈和心中暗暗称奇。只听老者烁道:“客官夜晚投宿,想必未用晚餐,舍下备有粗茶淡饭,若不嫌弃,便请用吧。”说罢向墙边一指。丈和扭脸一看,靠墙一张几上,放着一大碗白米饭,还有三、四碟小菜。更妙的是白米饭热气腾腾,竟象是早知他要来,特意备好了的。丈和一见饭食,顿觉饥肠辘辘,再顾不上客气,当即狼吞虎咽起来。大约也是饿狠了,丈和只觉饭菜入口,香甜无比。不大工夫,便如同风卷残云,连饭带菜吃了个干干净净。 丈和酒足饭饱,精神大振,颇想摆摆与长坂弈的棋,仔细研究研究,又恐打扰主人。正犹豫间,忽听老者笑道:“清夜良宵,何不手谈一局为乐?” 丈和闻言惊喜道:“原来老先生亦喜此道,晚生自当奉陪。” 老者拿出弈具,挥手示意对局。丈和心中暗想:“我受他如此款待,总要仔细指导他一局才是。”入座后,掀开棋罐见是白子,自觉应客气一番,便将棋罐双手捧过去,说道:“请老先生拿白棋。” 却不料对方微笑道:“不必客气,我也是白棋。”一看果然,老者膝旁也是一罐白子。 丈和正在疑惑此人到底懂不懂棋,却听那老者朗声道:“吾与客官有缘,可以指导一局,且先置四子吧。”丈和又惊又怒,心道:“便是吾师元丈也只能让我三子,你算什么东西?竟要让我四子!”老者见他脸色阴晴不定,只管嘿嘿冷笑。丈和愈加气恼,但转念一想:“这老儿想是从未遇上高手,故口出狂言。我既然投宿他家,倒也不便与他计较。也罢,就摆上四子逸, 疏密有方,占的尽是要冲之地,真是前所未见。因为满盘皆是白子,短兵相接时,敌我难分,弄得丈和昏头涨脑。约莫下了七、八十手,那老者打着呵欠说道:“下完了吧!还走什么?”丈和正在发急,只道老者疲倦欲睡,连忙接口道:“打挂!打挂!明天再续不迟。”却见那老者双目一瞪,厉声斥道:“不知死活的东西!全部死光了,还不投降,真是蠢材!”说着,便将棋子迎头掷来。 丈和“啊呀”一声,猛然惊觉,但见明月当空,古木环绕,哪里有什么老者,原来是南柯一梦。丈和心中纳闷,忙自从囊中取出棋具,于月光下复盘仔细研究,果然全盘没有一块活棋,心中不免骇然。 丈和将那梦中老者的着法,默记于心,不时细细揣摩,果然思路大开。再回去找长坂比棋,不消几个回合,便杀得长坂高挂免战牌,不敢再下了。 事实上,丈和因平日用功甚苦,棋力无形之中已有大进,所谓遇仙之事,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而已。 (十七) 风流才子林元美 丈和自打败长坂猪之助,得胜的猫儿威似虎,一时间棋力暴进,同门对他都刮目相看。可丈和尽管狠,也狠不过师兄奥贯知策。知策此时已是坊门迹目,年纪虽不大,棋力却甚是高强。此人在世,丈和哪还会有出头之日。也合该丈和走运,知策突然病死,同门师兄弟中再无一人能胜过丈和,于是丈和便出头了。 丈和本以为坐定是迹目了,不料却一直未有下文。原来丈和为人,心狠手辣,下起棋来,斩尽杀绝,毫不给对方稍留余地。元丈对此很不满意,便想立舟桥元美为迹目。 舟桥元美即后来林家的十一世掌门人,此人在日本棋史上是个大大有名的角色。 元美九岁时,因好奇向附近寺院的和尚学棋,不料没过多久,不仅满寺和尚不是他的对手,连四周乡镇的好手也全都成了他的手下败将。父奇之,便将其带到江户本因坊家,面见十世烈元。烈元见元美聪明伶俐,满心欢喜,当即收为门下,待之如亲生子一般。烈元死后,元美便成了元丈的弟子。 元美颇有棋才,二十五岁便列身高段,若一心弈棋,前途无量。可惜此人兴趣太广,琴棋书画都要来一手。心无二用,饶是他再聪明,也难免顾此失彼,自然被只顾弈棋的丈和比了过去。不过,元美棋力虽差丈和半先,但为人处世八面玲珑,又生得眉清目秀,仪表不俗,故深得元丈赏识。元美是个聪明人,自知棋力难敌丈和,虽也想当迹目,又恐老师过世,丈和不肯善罢甘休,岂不自找没趣?权衡再三,决定卖个人情给丈和,丈和今后若得势,也好有个照应。于是元美请求元丈同意他出外旅游,元丈也有心让他在当迹目之前多长些见识,便满口答应,并给盘缠二十金,嘱咐元美早去早归。 谁知元美这一去,便似出笼之鸟,再不回头。一路上游山玩水,四处交际,日子过得挺快活。元美既通诗文,所交朋友大都也是名士才子,平日与这帮文人骚客聚在一起,不是谈文论赋,便是饮酒诵诗,真觉得日子过得比在坊门之时快活几百倍。如此混了二年。一日,元美寄宿人家,其家有一女,名唤季野子,生得花容月貌。元美一见,顿生爱慕之心,便请人做媒,要娶季野子。季野子父母见元美一表人材,当即应允。婚后,两人夫唱妇随,甚是恩爱。元美生活一安定,忽然想起老师元丈来,心觉不安,便携妻回归看望元丈。 元丈盼元美,正盼得望眼欲穿,却不料元美擅自娶妻,一人出去,两人同归,不禁勃然大怒,将元美骂了个狗血淋头。吓得元美长跪不起,连连磕头谢罪。如此一来,元丈立元美为迹目的心也就淡了。 正巧林家自六世门入以来,一直冷冷清清,不见兴盛,十世铁元门入又早逝无嗣,眼见得林家就要断了香火。为此,隐居的九世门悦苦求元丈,希望坊门支援。元丈为人宽厚,亦有心扶持,只是还未定出人选。元美不遵师命擅自娶妻,伤透了元丈的心,一怒之下,便把元美过继给林家。 文政二年(1819),丈和被元丈立为迹目,元美则成了林家十一世掌门人。此时丈和三十三岁,元美四十二岁。 林家得到元美,着实捡了个大便宜。自此,林家便又兴盛起来。林元美执掌林家后,苦研棋艺,棋力又有长进。后来,又专心著述,写出了不少有价值的东西。其中最有名的有两部著作:一部是《棋经众妙》,后称《棋经精妙》,书中所载,全都是神出鬼没之妙例,乃第一部集当时手筋、定式之大成的著作;另一部是《烂柯堂棋话》,内容为古今之棋话,并收录了七十二局名局,加以评注,这部书直到现在还是很有名气。 不仅如此,林元美还有一绝,即此人记忆力极强,据说有过目不忘之能。 一次,他去古贺精里家作客,古贺精里乃当时之鸿儒,文坛之首领。二人说古论今,广证博引,谈得十分投机。说着说着,忽然提起中国“三国”期间王粲复盘之事。精里说道:“王粲并不好棋,全凭其记忆超群所致。”林元美笑着答道:“非也!王粲不仅博文强记,而且颇通弈道。此人死后,曹子建、王仲宣为其所作诔文中,有“何道不洽,何艺不闲,棋局逞巧,博弈惟览”的文字,是足以证明。此诔文载于文选,先生一看便知。”精里大惊,忙命粲也要甘拜下风呀!” 林元美晚年自号烂柯堂主,广交贤人。诗人[上白下田]中哲斋曾寄诗赞他,诗曰: 曾厌橘中隘,筑堂名烂柯。 人间忘宠辱,世事任风波。 夕脱乌纱帽,朝鸣白玉珂。 始识局上路,还在谪仙窠。 纵观日本古今之棋坛,若论博学多才者,林元美实为第一人。 (十八) 算节决死 丈和当上本因坊迹目时,棋力六段。当年参加御城棋赛,就执黑五目战胜了名扬天下的安井知得,令人刮目相看。事实上,丈和本属大器晚成的类型,三十岁以后,潜力突然爆发,此时棋虽六段,但实力之强确可与第一流名家相角。 文政三年,知得与丈和又有一次御城棋外的大决斗,此棋由四月十五日开始,当天下了55手打挂,四月三十日84手打挂,五月十四日日以继夜,一直下到十五日晚才终局。这一场龙争虎斗,下得精彩绝伦,被日本棋界认为是古今第一名局,并称之为“当世极妙棋”(见棋谱)。 此局知得取实利在前,腾挪治孤在后,构思之巧,算路之深,实为其一生不可再得的代表作。 其中白28低位拆大场,似拙实巧,诱黑29飞压,然后30以下连爬,看似黑棋得利,可白36后,黑在右边却无佳点可选,如普通在38位低拆,则白于37位飞压,黑被压低,成重复形,故黑37小尖。于是白38分投,黑右下势力效能大减。结果先前黑29至白36的进行,黑棋反倒亏了。此局部弈法,日本棋士称之为“使敌落空战法”。直到现在仍被人们所效法。 丈和的黑棋下得也相当出色,布阵有序,攻防有方,不急不噪,步步为营,知得一时也奈何不了他。第 101手丈和长考了三小时,一子落盘,知得神色大变。接着白 102手也想了三小时,最后黑棋二目胜。于是丈和名气大增,众人皆以为将来的名人非丈和莫属。不料,却因此惹恼了一个人,此人便是外山算节。算节也是元丈门下的高徒,资格远比丈和要老,见丈和如此得志,当然不大服气,总想找机会杀杀丈和的威风。不久,机会果然来了。 文政五年(1819),为纪念一世本因坊算砂逝世二百周年,棋界同仁齐聚寂光寺举行佛事棋会,决定由关东、关西两地区各推举一名优秀棋士进行对抗赛,作为棋会的压轴戏。关东方面自然由丈和出战,关西方面则一致推举算节。算节正求之不得,当即披挂上阵。 此时丈和七段,算节五段,算节执黑先着。当时此棋并无时间限制,加之对局双方皆慎重非常,所以一连下了四天,前后打挂四次,仅下了一百多手(见棋谱)。 白 118跳后,盘面形势相当难解。黑棋全盘实地不少,先着效力似乎仍在,但是白中央模样甚大,亦不能小觑。算节想先破腹空,又恐右上不保;但先保右上黑角,又怕白棋腹空太大,比了又比,算了又算,取舍之间甚感艰难。长考两小时,终于咬紧牙关打出 119手。 算节到底是年近半百之人,连日鏖战,精力不支。此手刚一打出,忽觉白棋外势浩大,中原恐无染指余地,心中大急,只觉眼前一黑,向后便倒。众人吓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在旁观战的服部因淑,毕竟年纪大一些,平时又与算节私交甚好,深知其中奥妙,忙抢步上前扶起算节,在其耳边轻声鼓励道:“此棋黑形势不坏!”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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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8

(八十六) 和琉球国王子一战,施襄夏意外失手赢了棋,惹得上书房一干文臣大为不满,袁苾也皱着眉头说了他好一通。施襄夏心里难受,一个人竟喝了个烂醉,在当院里又哭又笑,闹了半宿,连着几天都苦着脸不肯和别人多说话。 当范西屏在扬州的擂台赛中分别战胜程兰如、徐星友等,夺得第一的消息传到京城后,施襄夏终于痛下决心辞官游历! 一旦作出决定,施襄夏反而轻松了。倒是和他相处不错的一批同僚大为诧异,多方设法从各不同角度开导他。但无论他们怎么劝说,施襄夏已是铁了心,是十头牛也拉不回的了。 袁苾在为施襄夏送行的那晚酒喝得也过了些,席间对这位小兄弟的决定又是惋惜又是羡慕,只恨自己人到中年不能跟年轻人一样拿前程作赌。 施襄夏深深感谢袁苾对他的照应,与他满饮三杯后,慨然道:“虽然在这里以现有棋艺水平谋生已能将就,但实在心有不甘!范西屏和我同门学艺,棋力原也不相上下,但所处环境自由旷达,惟需潜心棋艺本身,故能突飞猛进,以至于弈坛称霸。而我们在这里下棋,要看许多人的脸色心情,成天研究的多是如何输棋,不仅围棋的境界无法拓展,连为人也不免变得委琐阴鸷。近来夜梦惊窹,常会扪心自问,如此下去,所为何来?” 袁苾叹道:“这一切我又何尝不知道!当年袁苾不足十岁时已号称围棋神童,若非到了这个是非之地,前途想必也是未可限量的。唉,造化弄人,不说也罢啦!你既能早日见机,他日必有大成,袁苾只有羡慕的份了。来,再干一杯!” 施襄夏想到从此可以不再摧眉折腰事权贵,可以专心致志精研棋艺,不由喜上眉梢,与袁苾频频碰杯,大醉而归。 虽然是辞官,施襄夏还是听从了袁苾的最后一次建议,去理亲王府上专程道别。 理亲王弘皙听说施襄夏是不唤自来,以为这小子终于开了窍,是主动来陪自己下棋的,但又觉得他这一来殷勤得却有些过头了,有些不高兴,就把他晾在门厅不理,只管到后园里看着府中的下人训鹰。 鹰是肉食的飞禽,性野难驯,但经过熬鹰训练以后,即能受人驱使,去捉兔捕鸟。秋天田稼登场,郊原苍茫,正是架鹰狩猎的好季节。弘皙看着看着,一时兴起,臂上架了大鹰,在田野中疾速奔跑,隐藏在田垄中的野兔被惊出以后,极力蹿逃,这时弘皙扯去鹰帽,放起大鹰。那大鹰直飞追上前去,姿势异常美妙,只两翅一剪,便准确地落在兔身上,两爪一扣,一爪抓兔首,一爪抓兔胯,用铁翅一扇,兔已昏迷,然后两爪用力一扣,猎物已然在握。弘皙得意忘形,拭着额头上的汗,高兴得呵呵大笑。 等到想起施襄夏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了。管事的来报说,施襄夏已经走了。弘皙一听,脸色陡然一变,心道这小子还有没有王法啦,正要发作,那管事的又回道:“施襄夏走时留了话,说因已辞了官,不日就将启程回乡,今儿是特来向王爷辞行的。” 弘皙一愣:“辞官?既然连官都辞了,就没什么好说的了。”转而想到没有更合适的人来教他下棋,一时有点怅然若失。 施襄夏的计划是遍游名山大川,以棋会友。何时倦游,便寻一处安静的所在教馆,在京城的这段时间可把他给彆屈得够呛! 阿福初听少爷辞官的消息,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边收拾行李一边问少爷:“为什么放着好好的官不做要辞了?老爷知道么?” 施襄夏笑道:“这种官无滋无味不做也罢,这是你家少爷自己做的决定,老爷当然不知道。” 阿福见惯少爷愁肠百结的样子,难得他今日有如此好心情,便大着胆子问:“那么少爷回去做什么营生呢?” 施襄夏道:“当然还是下棋的营生。” 阿福给弄糊涂了,心道既然还是下棋为什么不在这里下,在这里好歹还是吃皇粮呢。不过回家乡对阿福也不是坏事,家里老的老小的小,有日子没见了,心里也着实惦记呢。也就不再盘根究底,只管收拾东西去了。 (八十七) 不出施颜所料,那朱三公子果然一个多时辰后独自一人再次登门。 施颜冷笑道:“朱公子敢是发现这两幅画价钱卖得不公道?” 朱亦平忙道:“岂敢!岂敢!适才见了令妹的模样,仿佛在哪里晤过面的。” 施颜愈加不耐烦道:“晤过面那又怎样?” “若是晤过面,恕我直言,令妹却不姓方,该是姓施!” “公子倒是好记性!就算是姓施,又当如何?” “亦平希望能当面向她赔个罪,不知能不能……” “当然不能!有什么话就在这儿说,我可以代为转告!” 朱亦平显得颇为踌躇,半晌方道:“好吧。请转告令妹,我朱亦平错过了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当初退婚一事,错在我那一段时间成天耽溺于嬉乐,视科举为畏途。因考得十分不堪,只图顾全颜面一时发昏铸成大错,后来每思及此都引为平生之大耻。令妹若能原谅亦平,亦平愿与令妹再续前缘,永结同心。” 施颜闻听此言却变得心平气和起来:“朱公子没有发昏,也没有犯什么大错。姻缘天定,也是违拗不来的。所谓知耻而后勇,想来公子是准备重新读书参加乡试,以为为官进身之阶了,就祝你一帆风顺,金榜题名吧。” 朱亦平称谢不已,但仍欲言又止:“可是令妹她她……” 施颜灵机一动道:“小妹她已有心仪之人,不久也就要谈婚论嫁。” 朱亦平慌不择言道:“真的?他是谁?叫什么名字?” 施颜见他不知趣地纠缠不休,一时气忿高声道:“非得告诉你么?好吧,告诉你就告诉你,他叫范西屏!听清楚了?” 这当儿只见大门咿呀开启,一个声音接话道:“范西屏来也!谁在这里喊我?” 说着话进来了一位年轻书生模样的人,风尘仆仆提着行李,不是范西屏却又是谁? 施颜和范西屏目光一接触,再也分不开了,同时惊道:“是你?!” 朱亦平也吃了一惊:“范西屏?是你在扬州围棋擂台赛中打败了国手程兰如和徐星友?” 范西屏放下行李回过神来笑道:“正是在下。请教这位是?” “杭州朱亦平。幸会幸会。” “朱亦平,就是那位朱三公子?” “惭愧,惭愧。” 西屏不解地看着施颜:“你们俩怎么会在这里?刚才我进屋时你喊我做什么?” 施颜腾地羞红了脸,可恨那朱三公子木头桩子似的只在那里发愣,一时连将他踹出门外的心都有了,口中却含糊道:“刚才喊你了么?哦,我们正说到如今谁下棋正得最好,可不就说到你了么。” 朱亦平毕竟是风月场中历练过的,瞬间知机,发现方彦竟是个女孩儿,也一定就是施颜本人了,于是打个哈哈道:“这就是我朱某的不是了。适才范公子未进门时,方公子正说道他家小妹心仪的人是范公子,谁知说曹操曹操可就到了。朱某告辞。” 朱亦平这一走,西屏倒不自在起来,只得背起手佯作赏画,可脑子里全是那句“他家小妹心仪的人是范公子”,这么想着,满脸可都要漾出笑意来了,偷眼见施颜去后面打了水来让他擦脸,自己却借故躲了出去。 朱氏正在灶间忙碌,见女儿神色有异,跟到前厅看见西屏,也十分惊喜。西屏定了定神,把近年来在扬州生活的状况约略说了,又问了些施襄夏在京城为官的情况。 正说话间,施颜百忙中换了女装回到前厅。这一来西屏眼睛是不够用了,心也慌了,气也促了。朱氏素知女儿是喜欢西屏的,见状知道自己在这里碍眼,便对西屏道:“可巧今天是中秋节,我去做些饭菜,在这里一起吃了晚饭再回去吧。” 西屏诧异道:“我到哪里去?这里是我的家呀!定是我二哥仲屏拿我家老屋的租金来冲抵下棋输的彩金。不用说,你是从观潮轩伙计那儿租来的屋子吧。” 这回轮到施颜吃惊了。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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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7

(八十一) 偶像的幻灭往往只在一瞬间! 当范西屏心目中永远高不可攀的程先生还原为一个真实的普通人时,他对程先生的观察也滤去了以往的重重光环。 现在,他对程先生的每一手棋都能够比较客观地进行估量,而过去这种估量总是无端地被加重了份量,即便是一手寻常的棋,也担心其背后藏有极其厉害的手段,从而应对时总是小心了又小心,谨慎了又谨慎。 回归了正常心态后,西屏的应对当然更加合理,也更加积极。 同时,在西屏的潜意识里,程先生既然是普通人,就有着普通人的心理波动,有着普通人的情绪波动。他的一举一动也同样会反映出其心理上的变化,尽管这种对应关系被他的成熟老道遮掩得令人难以察觉。 西屏从那碗参汤程先生一口未动甚至一眼未看竟然也感觉到了他的微妙心理状态,并从中读出了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壮意味,这使西屏感到隐隐有些难过。 西屏在汪一凡宅中见过他用参汤待客,知道它的价值和作用,不免暗暗盘算道:自己要是首先端起碗来喝一小口,程先生想必会放下心理包袱跟着来喝。这样既不会伤害程先生的自尊心,又能使得身体状况欠佳的他有足够的精力应付后面的漫长对局。 计较已定,他装作全神贯注于棋局而无心端起那碗参汤凑在唇边作势抿了一下。 当他放下碗把手伸向棋盒后,眼睛的余光已经扫到程先生端起参汤碗也如浑然不觉般满饮了一大口! 只有胡铁头在和卢以哲说话的间隙中捕捉到了这一细节,心里不由感叹道:“行,这小子真不枉程先生一番悉心栽培!” 胡铁头心里清楚,那碗参汤将会对程兰如恢复精力起到令他意想不到的作用。 雍正二年,朝鲜李朝进入了英祖时期,此时朝鲜的反清复明势力渐弱,而朝中间的文化交流和贸易迅速增长,其中最重要的是对清朝的人参贸易。人参贸易又称为八包贸易,因朝鲜只允许到中国的使团人员每人携带八包,并有重量限制。他们出售人参后去换取中国的织物、日用杂货、金属品、书籍、染料,还有朝鲜王室所用的药材、珠宝、苏杭绸缎等奢侈品。 朝鲜人参生产此前已经从单纯的采集山参和在山间种植人参发展为大规模的参田,并将采摘的人参蒸干加工制成红参,但其品质和效用依然不减,深受清廷达官贵胄和富商巨贾的欢迎,成为其显示富有的物件和招待贵客的规格象征。 这一系列棋盘外的应对湖边的棋迷甚至相邻画舫上的众高手当然都毫无察觉,从传报出来的棋谱上大家看到的只是这盘棋进行到了中盘,大格局已然粗定,双方经过几处激战,看上去手筯迭发,令人眼花缭乱,但均是有惊无险,以局部两分的形势结束。 中午封盘后,就在画舫上摆了酒菜,两位对弈者不饮酒,胡铁头陪卢以哲小酌后,卢以哲自去隔壁舱中休息。余下三人闲话了一阵子,程兰如便示意范西屏继续对局。西屏不便劝程先生休息,只得坐下来续战。 但程先生近年来每到中午必要小憩一会,现在勉强支撑着,倦意还是一阵阵袭来,他只得频频借长考微闭双眼略事休息。 天色渐已向晚。湖面上的风稍大了些,画舫有些微的起伏晃动。 程兰如徐徐舒了一口气。因为从盘面上看,此时黑棋已略占上风。 范西屏此刻也看得非常清楚,若这样四平八稳地进入官子阶段,白棋将很难扳回局面。现在惟一争胜的机会是,抓住黑棋的细小失误不放,把局势导向不明朗;而只有出现了不明朗的局势,黑棋才可能犯较大的失误! 胡铁头见卢以哲缓步从隔壁舱中过来,虽然歇了半日,仍是一脸倦容,心下明白,忍住笑没敢直接调侃他,转而提醒对局的二人道:“今天就到这里吧,再好的戏也不能一下就将它演完了。” 卢以哲知胡铁头话里有话讥嘲他贪恋女色,也不以为怪,不过一笑了之。 程兰如含笑起身道:“也好,湖边上那些人可够辛苦的啦。” 恰在此时,范西屏经过一番长考后放出了胜负手! (八十二) 进了盐官镇已是下半晌,施颜发现镇上人来人往很是热闹,记起是快要到中秋节了,每年的八月十八是观大潮的日子,在这段时间里,镇上总是文人墨客汇聚,达官显贵招摇,说不尽的繁华气象。她突然有了主意,便和母亲朱氏商量:是否就在盐官镇摆摊售画,小试牛刀,也好知道将来到了杭州凭自己的实力能不能生存下去。 朱氏听女儿说得在理,也就答应在这里寻间住处,待大潮过了再去杭州。 施颜便让轿子停在离观潮轩不远处,打发了轿夫,让朱氏守着什物,自己到茶楼去打听如何租住房屋。 这里仍是旧日模样,没有大的改变,连店伙计茶博士的面目也依稀有些印象。 楼上的茶客不少,但多不在下棋,而在纷纷议论扬州擂台赛的事情。施颜要了茶,坐在一旁静静地听。 从众人杂乱无序的叙说中,她大致听出有一场聚集了全国高手的棋赛在扬州进行,海宁也有不少棋迷不辞辛苦专程去那里看国手表演。 施颜立即想到范西屏。她听哥哥说西屏在扬州盐商汪一凡宅中教馆,常有机会向国手程兰如讨教棋艺,想必棋力会有很大的提高。若能在擂台赛中战绩卓著,棋迷们肯定也会略有耳闻。但这些人却对比赛的进程毫不了解,说要等到本镇的棋迷回来才能弄清楚。不过他们都相信程兰如的棋无人可敌,能胜他的人肯定还没生出来呢! 施颜最为关切的其实不是西屏的棋力提高了多少,有一个谜团始终萦绕在她的心中:西屏托人提亲遭父亲拒绝,在知道自己将和朱三公子成亲消息之后离开她失意而去,此后在扬州每日里和于他有救命之恩的漂亮女孩柳莺朝夕可见,其结果自然不问可知。她心有不甘且难以置信的是:西屏竟会这样快就把自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吗? 她看着那张和西屏下过棋的茶桌,自思芳心所系,偏是踪迹难觅,好一似倦鸟归林,绕树三匝,却原来无枝可依,心里不由自主地隐隐作痛起来。 施颜定了定神,叫了一个伙计过来。伙计听说是要租房临时住的,乐了:“你这就算找对人了。我们这儿有一熟棋客平日里就托过,有空房子可以租出去,住一天一宿也行,住十天半月也行,租金也不贵,要着急的话要不现在就可以先领你去看看房子?” 施颜问了租金确实便宜,便领着伙计下楼会同朱氏一起去看房子。 镇子的东面,沿街是一片棚廊,本也是做生意的地段。只这户人家门楼不大,平日似也无人居住。周遭转了一圈,倒也还清静,朱氏便付了定钱,母女俩安置了下来。因没有带下人,朱氏也就自买自做,将就生活。 施颜把前厅的杂物清理了,四壁挂上了自己的画作。 大门上自拟了一副对子。上联是:山水壁上挂;下联是:潮汐阁中闻。横批是:方家止步。这句谦词的意思是你既是丹青高手,就不必进来耽搁时间了。 又拟了几张招贴,诸事也就基本停当。 盐官镇上的殷实人家向有让学童习学书画的风气,但真正敢于当街叫卖字画的倒还没有。故一听说有外来的年轻书生开了先例,来瞧热闹的还真不少。 施颜依然是男装打扮,不卑不亢地应酬接待。来的人虽然不少,可生意却没做成一笔。朱氏在灶间烧了一天的茶水,累得腰酸背痛,到晚上,母女俩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惟有苦笑而已。 接连几日都是如此,中秋这天连人也来得稀了,施颜坐在前厅案几前直欲大哭一场! 但听门外有一拨人嘻嘻哈哈在说话,她便匆忙正了正衣裳,强打精神,起身迎候。 原来是一群外地来的公子哥儿,酒气醺天地推门而入,其中有人说笑道:“他这儿贴着让咱们止步呢,咱哥几个可不就是方家么,我看谁他妈敢不让咱哥们儿进!” 施颜提高了声音招呼道:“诸位请。敝姓方,单名一个彦字,因投亲途中缺了盘费,不得已卖几幅画,请勿见笑。” 内中一位年轻公子喝止住大家的吵嚷声,道:“在下朱亦平。这几位是我的朋友,中午喝了一点酒,多有冒犯,还请方彦兄原谅!” (八十三) 一听是朱亦平,施颜愣住了:“这莫不就是那个朱三公子?怎么会是这么个斯文人?”转而想到就是这个人无端端依仗父亲的权势与她定婚又退婚,搅散了她和范西屏的一段姻缘,心中的懊恼不由得激发了出来。 当下先稳住了心神,请他们随便看看。自己就在旁边盯着那朱三公子,看他到底装斯文能装多久。不料无论别人如何胡说八道,那朱亦平只在那里聚精会神欣赏画中意境。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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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6

(七十六) 程兰如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尽管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他对一盘细棋在官子阶段能否不出意外也无绝对把握。以他的经验,范西屏若稳扎稳打,不自乱阵脚,就说明他思路清晰且底气十足,结局肯定是凶多吉少;他若一旦贪功冒进棋着有无理之嫌,则说明他心气已虚,自己就胜券在握了。 西屏在中腹走出了一个大跳的疑问手!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而能否发现并抓住对手的毫厘之差不放,恰是判别高手和庸手的试金之石。 本来这手棋走单关跳是稳妥之着,兼有逼使白棋不得不厚势围空的妙用。但西屏担心的是白若容忍且真的围起空来,依然是个两分细棋局面;又或者对方无意于厚势围空,竟自脱先他投,将自己的这手棋变为无趣之着,下一手棋甚至便很难找到合适的攻击点。多跳一路显然意在诱使对方冲断战斗,以打破胶着状态,把局面引向复杂。这样做的风险是与白以厚势为背景发生激战,虽然也是犯忌,但作为权变之着,若算定有五成把握也应是值得一试的。 这手棋传到众棋迷那里,引起了各种不同观点的激烈交锋。 以胡铁头为首,一部分人强烈支持西屏的这一手棋,认为不拚一拚收官阶段会陷入被动;以徐星友为首,一部分人指责此着为败着,分析盘面,单跳也是堂堂正正的下法,如此下去还可以斗一斗官子。而大跳过分,一旦程兰如脱先在周边稍作几步准备,冲断大跳一子的价值就将成倍增加,这样,棋局胜负的天平倾向哪一方将即刻明朗。 还有许多人主张既不走跳也不走大跳,而应直接去抢先手官子,众说纷纭,各执一辞,互不相让。黄老怪和仲屏在棋迷中水平较低,故只能一直闷声不响立在旁边看众高手摆棋的各种变化,这时却也因应对的手法取向不同而由小声争辩渐成急赤白脸之势,两人都激动得指手划脚口沫四溅,险些动了拳头! 好在不到半个时辰,程兰如应着已出,果然是放弃了预留的种种借用手段而在周边连压黑棋,黑无法脱先,眼睁睁看着那大跳一子在棋盘上虽无半步移动,却似乎在向着悬崖渐渐逼近。此时,连胡铁头也无法再坚持原先的观点,他赶紧找个由头出去转一转透口气。 在这种时候,往往看棋的比下棋的还要紧张还要累。 现在只有徐星友最有资格对后面的棋加以分析,但众人眼巴巴等了半天只听他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仿佛自言自语道:这盘棋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径自离开了亭子。 大部分棋迷见棋尚在中局哪里就会结束,还在等范西屏妙手回春。谁知时间不久果然就传来了消息:黑棋已中盘投子认输! 性急的人便马上赶去中间的亭子准备去看两位对阵者复盘分析。 但范西屏并未像往常那样和程兰如复盘讨教,只是默不作声离开麟园,向湖边走去。 程兰如见状向大家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打扰他,自己却远远跟在他后面。 对着湖面观察良久,西屏以手抚膺叹道:虽有心潮漫卷,当如水波不兴! 程兰如略一品味接上一句:岂用复盘问计,看来得失自知。 西屏转过身来道:若是单跳,先生胜算几何? 程兰如道:不过半目胜负,要看劫材多少了。 西屏默想了一会,哈哈大笑道:这盘棋竟是输给了自己! 程兰如点头默认。 西屏道:先生曾说过棋的境界是随着棋力的高低而渐生变化,今日总算真正体会到了。 程兰如随口而答:所以宋代张拟的棋经说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也是只说境界,不说棋力。 西屏突然双目炯炯有神,对程兰如道:决胜局,西屏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程兰如含笑不语,他的须髯随着秋风微微飘动,一派仙风道骨让人顿生景仰之意! (七十七) 袁苾这天见到施襄夏,走到近前附耳道:“等着吧,今儿准有好事。” 施襄夏没精打采道:“会有什么好事轮到我?” 袁苾通过宫中相熟的人得知理亲王弘皙适才在雍正面前下棋赢了弘历。雍正当亲王时就以冷面王著称,当了皇上更是变本加厉。这次却难得地表现出一团高兴的样子,打趣了弘历几句。弘皙虽然恭谦如初,但内心的得意明眼人自然一望而知。按理若要论功,第一个当然就是施襄夏。 果然,到了下半晌,理亲王府着人来请施襄夏这就去。 施襄夏心里没谱,走进亲王府时和平日一样满怀心事忐忑不安。 亲王府管事的见施襄夏到了,只让他在偏厅里等着,说理亲王一会儿就来。 这一等竟等了一个多时辰! 天擦黑时管事的黑着脸走进来通知道:“王爷有公务出门去了,交待下来要赏酒。跟我来吧!” 施襄夏这才松了口气道:“谢王爷的赏,酒就免了吧?” 管事的不耐烦道:“王爷赏的酒,你有几个胆子不领赏!” 施襄夏这才知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赏是非领不可的,只得跟着管事的到了厨下,在旁边平时一班杂役们用餐的屋里独自一人享用四色小菜和一瓶酒。 这几个小菜当然不是专为他而做的,可这瓶酒却是地地道道的地方送京的贡品,出自亳州的减酒。施襄夏平素不饮酒,此时也闹不清这赏来的酒是否必须得喝它一个瓶见底方显恭敬,一杯复一杯,只管往口中灌。谁知这减酒入口虽感绵软醇和,其实酒性甚烈,几杯下去,他已是醉眼迷蒙。 正在不知如何收场之际,管事的哈着腰就进来了,这回态度转变得像换了个人:“施先生,多有得罪!多有得罪!王爷刚回来,叫过去呢!” 施襄夏话也说不得了,晕头晕脑跟着管事的又走到偏厅。 弘皙果然已在那里,看上去已是有了酒,面颊喷红,口中犹自喃喃有声。听见管事的通报,站起来执着施襄夏的手送到桌边就座。施襄夏几曾受过这般规格的待遇,吓得酒也醒了一半,百忙中还记起要行跪拜之礼。 弘皙拉住施襄夏的手臂不让他行礼,却转身命管事的去取棋具和酒菜。无移时棋具备得,酒是新启了一瓶,盛酒的不是寻常的酒杯,却是一对古色古香造型美观的彩陶杯。 这彩陶杯口小底大腹深,胎质细腻,外表呈橙黄色,并经过精细磨光;杯口的内沿用黑彩绘出水波状的纹样;颈部绘三周条带纹;颈部与唇沿之间有一把手,顶端有一微上翘的突纽,便于扣握提拿。 见施襄夏对酒具感兴趣,弘皙笑道:“前些日子普鲁士皇帝选后,以六百名撒克逊龙骑兵换取一批中国的精美瓷器,这种彩陶杯就在其中,也算是个稀罕物了。不过再稀罕,终究也还是个喝酒的杯子,不管它,来,喝酒!” 施襄夏小心翼翼捧起了彩陶杯,凑在嘴里,渐渐仰起来,不留神却喝了一大口,呛得他直咳嗽。弘皙见状大乐,便取出棋子,和施襄夏且下棋且饮酒。 施襄夏平时和弘皙下棋总是要察颜观色瞻前顾后,此时酒已上头,完全忘了是在跟谁下棋,兴头头只管放胆痛下杀手,把弘皙所执的黑棋杀得全无章法,一败涂地。 弘皙也不着恼,推了棋子重开一局,施襄夏醉意更浓了,口中竟是“臭棋呀!”“谁教你这样下的?”说个不停。 管事的在旁早已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喝止他,施襄夏却恍若未闻,话却益发稠密了。管事的忍无可忍,凑过去扯住施襄夏的衣袖示意他不得无礼。施襄夏伸手取棋却伸不出去,手臂一摆,那两只彩陶杯应声而落地,碎成一地瓷片!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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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故事 (3)

(十一) 道节背约 道知经过与仙角争棋的一场恶战,颇长了见识,到十七岁那年,棋力忽然大进,迥异寻常,便由道节推荐,升到七段上手的地位。 翌年,道节见道知已然成年,便想放手让他自立。一天,道节召集坊门弟子和自己井上家的弟子,当众宣布道:“遵师遗命,扶植道知,自问未负重托。现作七局考验,如成绩相当,道知便可担起坊门之重任了。”这七局棋赛非常隆重,而且极为保密,胜负比数无人得知,但很可能道知战绩不坏。因为赛后一年,道节就宣布取消自己保护人的头衔了。 以道节、道知的棋力和当时的情势,这七局棋肯定弈得非常精彩,但事后双方都讳莫如深,绝口不提,遂成不解之谜。后来,道知的弟子铃木知昌,一天偶尔进师父卧室取棋书,正翻弄间,忽落出一纸棋谱来。知昌拾起一看, 见对局者姓名皆用墨涂黑,仅在右上角写着“四目胜”,心觉奇怪,便以纸对亮仔细辨认,依稀认出写着四目胜这边是个“深”字,另一边是个“要”字,方知此谱竟是当初道节与道知七番密谱之一。因为道节法名为日要,道知法名为日深。 知昌感到此局弈得十分精彩,故记录下来,并注上心得随笔。他也知道此事不宜公开,当然深藏不露,后来传给何人就不得而知了。 再说道节让道知自立后,等于卸下了一副重担,人一清静,倒勾起了先前要做名人棋所的心思。不过,碍着当初的誓言,只有隐忍不发,可心中毕竟有些郁闷。事实上,名人棋所并非本因坊家所专有,棋艺超群者皆能为之。道策死前硬逼道节立誓不做名人棋所,实在没有道理。可见道策棋技虽已达圣,为人却未脱俗骨,远不如其师祖一世算砂清静超尘。然而俗语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道策虽做了万无一失的安排,却偏偏生出意外之头绪来。 宝永七年(1710),道知已二十一岁。这时琉球国又有“国手”来日本,为首大将是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名唤屋良里之子,此人是曾和道策下四子棋的浜比贺的弟子,虽然年轻,却全国无敌,本领比师父更强。平时总听师父说本因坊道策如何如何,心中大不服气,自觉已得“道策流”之真髓,早就想找道策较量,以雪师辱。不料一到日本,就听说道策早已去世,不由得顿足叹息。后又听说现在的本因坊家掌门人道知,棋力不错,于是托岛津家的口上出面,请求对弈一局。 当时日本和琉球交往甚密,双方棋士正式比赛时,两国的权贵均亲临观战,可谓是棋界一大盛事。按理应该由棋力最强的井上道节迎战屋良里之子,但屋良指名要和道知对局,于是决定道知出战。 道节因道知是自己亲自调教出来的,惟恐道知失手,不免千叮咛万嘱咐。比赛之日,道知、道节等一行人先到赛场,不久屋良在翻译的陪同下也进入赛场。双方坐定后,道节伸出三指示意下让三子的棋。屋良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又见道知年纪也不大,一听要受三子,当然大不高兴,脸涨得通红,但入乡随俗,只得暗暗发狠,要痛杀道知。不想一场恶战下来,屋良反被杀得中盘大败(见棋谱)。由于此局道知的白棋杀法极高明,故被称为“征服下手之名局”。 屋良遭此败绩,着实吃了一惊。当晚复盘研究,原来在开局贪吃白 6、14二子,因而被白32封住头,否则尚不至如此,心中感到冤枉,于是申请与道知再弈一局。道知正当血气方刚之年,自然来者不拒,可老于世故的道节觉得不妥。原来日本棋士一入高段,大都有书画家“惜墨如金”的脾气,轻易不肯对局,一半是抬高身价,一半也是怕输。因为琉球是下属国,只能赢不能输,而让三子的棋,到底不大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忙劝阻道知,以道知生病为借口,改派道知的弟子相原可硕出战。 相原可硕也是神童,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已有三段实力。这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对局,倒是棋逢对手,杀得难解难分。屋良受先执黑棋,原属小胜的局面,不料一步失算,结果反输了两目。这下屋良里之子不得不承认是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了。 屋良等人返国时,也想依着当年浜比贺的旧例,要一张名人棋所的免状,衣锦还乡。这样名人棋所就不能再空位了。当时本因坊道知只有七段,无论如何不能做名人棋所;安井仙角六段更不用说;林家掌门也不过六七段。唯一有资格的是八段准名人井上道节。道节过去因遵师遗命,不敢造次,此时碰上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然不肯放过。经过一番苦心思考,道节将林门入召来商议。道节对林门入说:“发与免状之事有关本国之荣耀,亦关棋界之体面,目前只能由我以名人棋所的资格来解决这一难题,虽然有违背当初誓言,不遵师遗命之嫌,但也无法可想。望足下体谅我的苦衷。”临门入察颜观色,当然表示同意。道节毕竟有过终身不做名人棋所的誓言,有些愧对道知,故而又托林门入先和道知打个招呼,说是“暂且而为之,事过之后,必定退让。”道知因受道节培育之恩,又觉得道节任名人棋所乃大势所趋,所以一口答应。安井家自然也无话可说。于是,道节便通过“官命”黄袍加身,名正言顺地做起名人棋所来。 殊不料,道节一登上名人棋所,就不想下来了。彼时他已六十四岁当了十年之久,直道七十四岁才撒手归西。真把道知等急了。 道节在棋所任内,确实有所作为,写出了不少有价值的著作,其中最有名的要数《发阳论》,是一本极具匠心的死活题集。此书曾被井上家作为至宝而深藏不露,至今仍为日本职业棋手所重视。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书中之题目乃是中国人所做,而且不是一个人所作的,道节只是加工整理,汇编成书的。连后来的本因坊秀荣也赞同这种说法。 四世因硕道节是日本历代名人中,引起争论最多的人物。后人多以为道节违背师命,至死都未把名人棋所还给本因坊家,不能不认为是道节一生中之污点。本因坊家虽感道节光大坊门之恩,但也一直以此事为一大憾事。甚至连井上家提起此事,亦觉面上无光。不过,从客观上讲,这段公案是道策无理在前,道节背约在后,道策固然对道节有授艺之恩,但道节更对坊门发扬光大有不可抹杀之功绩,两家实在是恩怨相半,因此过分苛求道节也有些不大公平。 (十二) 英年早逝的道知 道节死前,自觉久占宝座,心中甚是内疚,所以关照安井家及林家务必推荐本因坊道知继任名人棋所。丧事一过,道知自以为名人棋所非己莫属了,不料三家领袖敬而远之,并无推荐之意。原来当时道知虽棋高一筹,但安井家的四世仙角,当年争棋惨败之余恨未消;井上家、林家的掌门人均是道知的师兄,叫师兄来捧师弟,心中当然别扭,故而全都装傻充楞,来个不睬不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道知脾气再好,也不禁火冒三丈,知道守株待兔不是办法,于是老实不客气地叫弟子相原可硕到三家去下战书,振振有词地将三家痛斥一番,并扬言要舍命以争棋决雌雄。 三家冷不防被本因坊来个最后通牒,个个狼狈不堪,谁都不敢出头。最后三家经过协商,推林门入为代表答复道知说:“过去的事谁也不要再提了,推举足下为棋所确实有些耽搁,到道节刚死不久,今年的御城棋赛期将至,故拟先人棋所。不过,吾等也有不情之请,今年御城棋既要改为受先,望足下能许诺以和棋终局。“道知既达到目的,也回嗔为喜,一口答应协议,为了作成和棋,特意选了先师道策与六天王之一的熊谷本硕的一局棋,加以变化再使用(见棋谱)。结果这局棋前146 手完全一样,为了不致让人怀疑,从 147手开始在行棋次序上作了巧妙的修改,遂成和局。 由于此局给以后四大家为合纵连横之需而在御城棋中捣鬼开了先河,反倒成了日本棋史上的名局,被收录在日本名局辞典上。 翌年四月,道知终于登上了名人棋所宝座,作为交换条件,其余三家的掌门人也同时晋升为八段准名人,于是皆大欢喜。 据说道知在接受棋所证书的归途中,仰天长叹道:“迟十年矣!”不过,即便晚了十年,道知当名人时,年仅三十二岁,是日本棋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名人。如果道知能与道节同寿,可在位四十年,而且依他的天才大可对棋界有一番贡献,可惜天不假年,到三十九岁就死了,只做了七年名人棋所。 (十三) 勾心斗角 道知死后,由十八岁的井口知伯继任第六世本因坊。当时知伯棋力为六段,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不料此人运气不佳,六年后,忽然跌了一跤,就此乌乎哀哉了。于是知伯的大徒弟秀伯又继任本因坊,时在享保18年(1733)。 秀伯上台年仅十八岁,棋力五段。秀伯虽年轻,颇有雄心壮志,发誓要恢复祖师道策的盛况,重扬坊门旧日之威名,于是昼夜苦研,不敢有丝毫怠懈。仅仅四、五年时间,果然棋力大进,秀伯便向其余三家提出要求,想升为七段。彼时四大家明争暗斗,合纵连横,林家与井上家要好,而井上家与本因坊家因有“道节背约”之前怨,故两家共同抵制本因坊家。本因坊家无奈,只得屈尊与死对头安井家称兄道弟起来。所以秀伯之事,安井家表示支持,但林家和井上家不同意。秀伯大怒,当即提出与五世林门入下二十番争棋,决一死战。林门入老谋深算,自知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与年轻人争棋讨不了便宜,就托辞有病,推井上家六世因硕为代表应战。 井上六世因硕,原名伊藤春硕,棋力七段,五世因硕退隐后,他刚刚当上井上家的掌门人,正想出出风头,为自己挣个名声,故慷慨出战。 元文六年(1738)七月争棋开始,至翌年六月仅弈了八局。秀伯四胜三负一和,形势还不错。不料秀伯平日用功过度,争棋又费尽心血,心力交瘁之下突然吐起血来,而且病况愈重。于是只好由元老们出面中止争棋。事实上,如从这八局的胜负来看,秀伯棋力确实不在七段以下,再弈下去,升为七段是没问题的。可惜秀伯也是个苦命人,吐血之后,仅支撑三年余,终于“壮志未酬身先死”,享年只有二十六岁。 再说当初道知死后,名人棋所空位,其余三家有看着眼热。本来以安井仙角准名人的棋力,倒够资格继任,无奈他自从与道知争棋失利,“输棋赖帐”的臭名远扬,从此唯唯诺诺,哪敢再争棋所。仙角既不敢出头,其他人更不敢妄动。后来仙角死去,井上家的四世因硕准名人也退隐,本因坊家的知伯、秀伯又先后短命死去了,后继之人中均无杰出棋士,故无人敢问津棋所宝座。偏偏五世林门入老头子利令智昏,自觉其余三家都做过名人棋所,唯独林家不曾做过,何不趁此大好时机,虽是猴子也该称称王,何况自己乃是堂堂八段准名人,于是上窜下跳,开始积极运动。 殊不料,作为盟友的井上家一听他要做名人棋所,顿时反脸不认,本因坊和安井两家更是嗤之以鼻。林门入“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落了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心灰意懒,索性告老退隐了。 不久,在宽延元年(1748)琉球又来了二名棋士,一个叫田头亲云上,一个叫与那霸里之子。此二人自然要按旧例和名人棋所弈棋,顺便讨一张免状去。六世井上因硕自林门入退隐后,自觉余子碌碌唯我独尊,见此机会便想效法祖师四世道节的现成规矩,一步登天。其他三家洞若观火,怎肯让他如愿,便联合阵线,全都不理不睬。六世因硕一怒之下,干脆独家包办,自己出面与田头下三子棋,由迹目冈田春达让与那霸四子对局。 六世因硕原以为稳操胜券,三家不合作未必不是好事。哪知这田头的棋力比当年来朝的浜比贺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六世因硕以七段的棋力硬要充名人格,让人家三子,岂不是自讨苦吃(见棋谱)。两人一交手,六世因硕顿觉吃力,不得不竭力周旋,下了数十手还未见好,不觉焦躁起来。第87手,白棋终于走了步大恶手,被田头趁势猛攻,杀得因硕中盘大败。冈田春达也被与那霸杀了个不亦乐乎,中盘就认输了。田头因获大胜,不免得寸进尺,竟想趁机要一张五段的免状。六世因硕吃了败仗,大失面子,虽然有心烘云托月,以挽回影响,但也不敢太过分,最后只得承认田头有四段实力,由自己出名以“大国手”的身份给与盟。 六世因硕“大国手”的瘾倒是过了,但败给“下邦”毕竟是羞于见人之事,心中甚是懊悔。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此事并未了结,还埋下了一个大大的祸根。 原来与那霸回国之后,专心研究,自觉棋力又有增进,愈发夜郎自大起来。偶尔听说中国弈风也很盛,便前往比棋,想为琉球扬扬名。当时中国棋坛正是范西屏、施定庵等人称雄的时代,个个棋力了得,杀法高强。与那霸等人一面孔的高棋派头,可一交手,碰到中国国手们“能冲就冲逢断必断”的硬派作风,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个被杀得落花流水,连呼“厉害,厉害”,连忙铩羽而归。回到琉球,人家问他到底中日两国棋力孰强孰弱?与那霸长叹道:“中华大国,人才出众。日本棋士,别说井上因硕,就是本因坊道策再世,也万万敌不过中国棋手呀!”此消息传到东瀛,把日本人的肚皮都气破了,一致痛骂六世因硕丧权辱国,吓得他连忙禅位给冈田春达,从此再不敢出头。 (十四) 人鬼对局 日本棋坛一向是以本因坊家为中心的,可是道知死后,六世知伯、七世秀伯都是短命而死,故元气大伤。继任的八世伯元一直多病,棋力平平,而且二十七岁时又病死了。其余三家也没有什么杰出人物,所以此一段是日本围棋不景气的时期。但是,在宝历年间(1760左右),正是八世本因坊伯元 继承坊门的时候,却发生了一桩活人与死鬼对局的故事。此事在日本流传甚广,虽说是野史之野史,但也算是棋坛之奇闻。 话说日本上井地方,有个叫“厩桥”的小镇,镇上有个姓近藤名左司马的青年。此人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可惜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彼时日本正是武士横行的世界,学问尚在其次,专讲拔刀吆喝、拳打脚踢。青 年男子如果没有武士道精神,休想出人头地,所以象左司马这种派头,在当时是“落伍”之流,难有出息。不过,左司马在别人眼中固然被瞧不起,但在其女朋友荣子面前则大不相同。二人情投意合,早已在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但好事多磨,荣子的父母嫌左司马文质彬彬,没丈夫气概,不肯答应。后来禁不住荣子寻死寻活,二老也只得由她,但告诫左司马,必须在什么方面有所成就,方许完婚。这条件倒也堂而皇之,左司马无话可说,清夜自思,自己处处不如人,难怪别人瞧不起。想来想去,只有围棋这一门,勉强可说有两手,厩桥镇内只有清右卫门比我强,如下苦功追上他并不难。但清右卫门的师父源五郎近在咫尺,据说有二段实力,手下门徒比清右卫门好的大有人在,我想在镇上称霸,只有打倒源五郎才行。听说江户本因坊道知热心传艺,天可怜见叫他我把收列门墙,让我弄一张三段证书衣锦还乡,那就一了百了,功德圆满了。原来彼时日本棋风鼎盛,下棋也是一件时髦行业,一个人如有一张段位证书,就如同我国读书人得了举人、进士一般,大可光宗耀祖。左司马思量了一夜,次日去和荣子商量,荣子听说学棋到三段至少要二、三年工夫,顿感难舍难分,但权衡利害后,终于勉夫从行,并再三叮咛以三年为期,务要及早归来。 那左司马意气昂昂,朝行夜宿,到了熊谷县境,自觉人困马乏,便找一家小客店休息。正在洗浴的当儿,忽听外边有下棋的声音,一时好奇,便在门缝里窥探。 只见有二人在院中对局,年纪都在四、五十岁上下,双方脸色凝重,两眼皆已通红,却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棋盘,看样子绝非普通的弈棋。此外,对局者身边还各坐着一位旁观者,其中一位象个商人,拿着旱烟管,另一位仿佛是个武士,戴着可遮掩面目的“深编笠”,还撑着一把竹伞,样子十分古怪。左司马旁观者清,猜到这是在以棋赌博。当时日本此风由来已久,不但民间赌,连天皇也赌,甚至后宫皇妃们也赌。按说此事不奇怪,但两位观棋者的情势太过诡异,不由左司马怀疑,就悄悄地观察。果不其然,不久伞一转动,盘上忽然出现一点淡淡的日影子,稍现即逝,而后“嗒”的一声,一颗白子不偏不倚正落在此处。左司马心中一动,暗道此乃江湖之骗局。匆匆擦干身子,出来找下女问话。下女道:“下棋的,一个是江户某绸缎店老板,一个是本地有名的大绅士长谷川先生,随长谷川来的商人我不认识,那个戴深编笠的怪人是绸店老板的朋友。几个神经病已经下了三天了!” 左司马听后,益发生疑,便求下女找一个可观全景的所在。下女起初不肯,说他们关照过的,不相干之人,一律挡驾。禁不得左司马祭起法宝,果然钱可通神,下女便领他去对楼,再三关照不得出声。左司马居高临下,对局场面果然一览无余。事情很明显,撑伞的固然是请来的帮手,但吸烟的也不是好东西。每当盘面“日影”过后,便是他吸烟喷烟之时。他喷烟颇有方向,喷了之后,不是弹弹烟管,便是哼哼小调,借以传递消息。左司马暗暗好笑,但细看盘上双方的折冲,不由一呆。从盘面上看,不是高手决下不出这种“棋形”。此时已是官子阶段,双方挖空心思的几手棋,简直微妙入神。左司马不禁暗暗吃惊。这时正该白棋下子,但那柄阳伞却始终停着不转动,原来那怪客正在算目数。现在只剩下后手官子,左司马也是会家子,暗自仔细点空,一算白棋可胜一目。那个拿烟管的朋友苦着脸,正在着急。 突然,庭中飞来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一阵叫。大家略一分神,左司马眼尖,只见拿烟管的家伙,竟趁机伸手把放在对面棋罐盖里的黑棋死子偷去一颗。左司马脱口叫道:“好不要脸!偷死子!”这他喊,四个人惊得跳起来,于是责问声、强辩声,继以乱喊乱骂,一时勃发。那长谷川先生更加干脆,顺手把棋盘来个大翻身,黑子白子满地乱滚。绸缎店老板大籍,怒吼一声,挥拳便打,随即两位观战者也大打出手,登时乱作一团….左司马见闯了祸,吓得一溜烟奔回房间。不久,下女神色张皇进来说道:“叫你不要出声,你偏大喊大叫,长谷川先生是本地一霸,你如何惹得起?快逃命去吧!”左司马听了,几乎魂魄出窍。真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行李也不要了,匆匆从后门溜之大吉了。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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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故事 (2)

(六) 道悦拼死争棋 在本因坊算悦和安井算知六番棋之前,御城棋虽隆重,但胜败还仅是关系荣誉,之后,对局者就把积仇宿怨掺了进去,一子下去,恨不能将对方打个脑浆迸出,方感痛快,故而对局时火药味极浓。 再说算知当上了名人棋所,本因坊家对此极为不满。原来那安井算知为人十分乖滑,接人待物的本事更比他棋盘上的功夫高明得多,因此颇受一些元老的赏识。再加上过去与本因坊家有渊源的元老们,死的死,老的老,眼见机会成熟,算知再一运动,果然名人棋所就“内定”给了他。此时众人还蒙在鼓里,直到那年御城棋比赛前三天,本因坊家才得知消息,继承算悦衣钵的三世道悦气得几欲昏倒。 道悦棋艺并不弱于乃师,但在之后十年的御城棋中,不知是有意安排还是偶然巧合,道悦一直不曾与算知交过手,所以二人到底谁厉害还是个谜。没有比过棋而居然被推为名人棋所,事无先例,这种既不公平又不光明的举动,无怪本因坊家的棋士愤愤不平。 继之而来的一个消息,说后天御城棋的安排是新名人安井算知让先对本因坊道悦。道悦听了愈加不快,咬牙切齿地发狠,要把算知杀个落花流水。 尽管道悦慷慨誓师,要灭此朝食,但又被算知抢了先着-第二天道悦忽然被当朝元老松平肥后守召去。松平一本正经地说:“名人棋所已成定局,天皇亦已同意,此事再无挽回。明天的对局,你拿黑棋,如果输了,未免太讲不过去,所以我已交代算知,叫他无论如何不许赢。但他是名人,又不便输,输了连我们都有保荐不实的罪名。因此大家不输不赢,下个和棋吧。” 道悦听了,恰如迎头浇了桶冷水,明知又是算知做了手脚,但对元老的话也不敢违抗,只得忍气道:“明天的棋谨遵台命。但本人希望在御城棋之后,和安井算知再下分先二十番棋,以决雌雄。”松平不置可否,只说:“明天切记对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第二天比赛开始,虽然已经讲了“和”,但道悦不能不存戒心,所以官子以前下得非常小心。这局棋弈得相当精彩,直到二百手以后,道悦已胜定才开始放松,故意在官子上吃亏,可对局终了,一算目数,还是黑棋多了一目,双方都显得十分尴尬。幸亏元老们串通一气,一口咬定是和局,天皇也就深信不疑,于是皆大欢喜而散。 经此一役,道悦越想越觉得窝囊,七天之后,就去恳求当时元老之一加贺甲斐守,要和算知下分先二十番棋。谁知加贺说道:“你真不自量力,想和算知下二十番棋,你有多少把握?你知道后果吗?争棋输了要流放异岛,永服苦役,这滋味可不好受呀!” 可道悦心志已坚,俯伏流泪表示,虽赴汤蹈火也要一试,如败则甘愿受罚。加贺甲斐守感其心诚,便答应去和元老们商量。终于决定:一年下二十局,六十局定输赢。至于办法,因为算知是名人棋所,所以道悦受先。 争棋获允,自然不去计较受先,只是暗暗发誓,要在二十局内将受先改了。这二十番大战,第一局就是那局“假和”,以下九局,道悦五胜三和一负,但当时的规矩,如果不是连胜四局,便要多胜六局才能改变办法。道悦自以为胜券在握,不料关系重大的十一、十二两局,却被算知赢去,落了个空欢喜一场。 道悦回去将这两局输棋细细研究,摆了足有数十遍,还是不明瑕疵何在。焦虑之中,忽然想起加贺甲斐守的警告,不由大为烦恼起来。 一天,道悦正对着棋局长吁短叹,他的唯一的得意弟子道策忽然过来说道:“老师,我看您这两局下得确有问题。”徒弟竟敢批评起师父的棋来,道悦为之愕然。原来道策的棋力早已青胜于蓝,见师父如此焦心,再也忍耐不住,故直言相谏。道策批评第十一局棋说:“黑19碰,并非好棋,至27止,反有帮白走厚之嫌;黑41打入,应先在81位虚刺,与白92位交换一手,以后黑45、47托虎时,白再48位打就勉强了….”这一番批评,讲得头头是道,道悦深以为然,于是不惜以师长之尊,移枰就教。 十一局 事实上,道策所言极是,其中黑先在81与白92交换一手,再45、47托虎,至今还在沿用,成为定式,可间见道策当真了得。道悦得道策授以机宜,对安井算知的瑕疵之处无不了然,果然连胜廉极,最后 2谱中的黑43、47的绝妙手筋一发,道悦才险胜一目。此局获胜,道悦再无被流放远岛之顾虑。 十六局 两雄的二十番争棋,下了八年之久终于告一段落。道悦十三胜、四和、三负,高奏凯歌。算知自觉被后辈改了规定,面上无光,于是放弃棋所,退归林下。但事实上,算知此时已五十二岁,道悦仅三十三岁,从年龄之差来说,不能不承认算知善战。何况算知能把道悦的定先维持了十六局,可见棋力确实比道悦好一些。一般评论认为安井算知并非输于道悦,而是输给其徒弟道策的。后来,在道策就任棋所后(1681),与老师道悦下了一盘让先棋,仅弈了 154手,道悦就认输不下了,这更证明道策青胜于蓝的才能。此局道悦的黑53、87、89不佳,而道策的白棋,布局就相当漂亮,一反传统的占目外、三间夹等等,一招一式都与现代棋理相符,尤其白54首创的轻妙着法,更为现代棋士所沿用。因此可以说道策是现代布局理论的奠基人。这局棋道策中盘胜,故被称为“出蓝秘谱”。 (七) 春海的天元之局 安井算哲膝下有三男一女,棋力以涉川春海为最强,当算哲决定引退时,春海还年幼,没有继承的资格,故将算知立为安井二世。 春海为人极聪明,不但棋好,而且对天文学很有研究,久而久之,便将天文学的理论应用于盘面。春海认为天元为棋盘上的绝对制高点,黑棋第一 着如下在天元上,可一子牵动全局,有八方呼应之奇效。最后得出结论:先着天元无敌天下。 宽文十年(1671),正是算知与本因坊道悦二十番争棋,弈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弈完第十五局时,算知已多输了五盘,形势非常险恶。把个春海急 得团团转,恨不得自己去上阵厮杀。刚巧这一年的御城棋排定,由春海执黑 对道悦的得意弟子道策,春海不由大喜,以为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 赛前,春海口出朗朗大言,说道:“先着天元,如果失败,我一生再不下天元!”不料上场一战,天元失灵,输了九目。这一败羞得春海恨不能钻 到棋罐里去,只得躲在家里,三月不出。不过春海说话算数,从此不但第一着对天元敬而远之,连中盘引征也绝不下天元着天元”上,实在怪自己 研究不到家,见棋谱。 黑 5、9 急抢边上大场而放弃占角,虽然有以天元为重点的意识,但结构太过松散。黑11放白棋向中央出头也有问题。最后被白56拐头,天元的威力已荡然无存。黑53如走 124位,白54如接,黑在 114位飞,还可一战。相反,道策的白 2、4 、6 占目外是对天元的有力对策,又在乱战之中,弈得灵活自如,也难怪黑棋要输。 不过春海在现代“新布局革命”前二百五十年,就走出了天元之局,其创新精神倒是难能可贵的。 此后,春海在御城棋中又连败给道策十一局,痛感棋道之玄妙,不可限量,索性放弃弈棋,专心研究天文学去了。 由于当时日本沿袭中国之历法,于日本并不适合,以致二次预报日食失误,所以春海痛感改历之必要。1684年,春海负担了幕府执掌天文学的官员,并完成了《贞享历》、《天文成象图》、《日本长历》的著述,成为日本近代历学的鼻祖。从此意义上来说,春海输棋倒是个大大的好事,否则对日本历学的损失可就大了。 (八) 名人之王 按说本因坊冒着“发配远岛”之危险,在二十番争棋中大获全胜,逼得安井算知不得不自动让位,接任名人棋所当然名正言顺。但道悦在呕心沥血的争棋过程中,饱尝人世之炎凉,已把名人棋所看得淡了,而且自知棋艺不如徒弟道策,于是索性让道策撑起本因坊家门户,同时推荐他为名人棋所。自己则激流勇退,做起世外高人来。 1677年,道策被任命为名人棋所。历代名人棋所,象这样众望所归而晋升为棋所的,以道策为第一人。 论起日本棋史上的历代名人,顶数道策最厉害。道策之技不但当时独步天下,无人能敌,就连现在日本的职业高手也对他佩服万分。最初日本的围棋也和中国古棋一样,讲究“吃大龙”拼个你死我活。由于“吃大龙”是安井家的拿手好戏,故日本棋坛将这种布局和战略称为“安井流”。但道策一出,棋风顿变,开始讲究布局理论和灵活战略,称为“道策流”。从此安井流便销声匿迹,正如枪炮发明后的刀矛剑戟一样,只有束之高阁了。故后人称道策为棋圣。 道策做了名人棋所后,改进了不少围棋制度,并广收弟子,弘扬棋道,一时间威名远扬。 天和二年(1682年),琉球国使来日本朝贡,琉球王因慕道策大名,特派国内第一高手亲云上浜比贺相随,请求与道策对弈一局。因为道策身为名人棋所,不允许私自与别人对局,后经岛津光久的协助,幕府才特许道策出战。 四月十七日,比赛在岛津官邸举行,岛津亲临观战,并让浜比贺放上四子。按说此局是日本围棋史上第一次正式的国际比赛,万一本因坊输了,不仅是本因坊家的耻辱,而且失了日本的尊严,道策一世英名也就付之东流了。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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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5

(七十一) 自儿子施襄夏走后,施闻道的摇头之症倒是缓解了些,只是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许氏为一点小事火冒三丈跟他斗气,他也没有什么反应;连女儿施颜陪他说话,他也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惟有说到儿子施襄夏,他才眉眼活泛起来。 入秋的时候,许氏和朱氏说了几次,要托媒人给施颜找婆家。朱氏知道女儿的心事,对许氏的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只是听着。许氏跟施闻道嘀咕了几次,说那么大的女孩老在家里画画如何是个了局?老爷子听了也不吭声,许氏提高了声音道:你不言声就是答应啦! 施闻道还是没反应。 许氏于是开始自说自话托起了媒人。 郑氏和施襄元之间的内战已偃旗息鼓,郑氏抖擞精神配合婆婆许氏张罗小姑子的婚事,没多久,就有媒婆神头鬼脸上门来说项。有一天施颜在门厅外还听到了许氏的话尾子:……也不一定非要什么官宦富绅大户人家,怎么说这丫头也是经过一茬退婚的,这事既然也瞒不住了,又能怎么要求别人…… 施颜回到自己的房内大哭了一场,跟朱氏赌气说谁要再逼她出嫁她就当尼姑去;见了许氏越发没什么好脸色。许氏也不跟她十分计较,心道这就胡乱把你找个人嫁出去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我跟前没大没小的! 施颜虽然恼火,对此竟然无可奈何! 和母亲朱氏反复商讨过,朱氏也拿不出办法来阻止她们。因为她毕竟是侧室,没有老爷的撑腰在大太太面前是说不成一句硬气话的。而老爷眼看着已有些糊涂,在家中的权威自然也日见减弱,大事小事都是许氏和大儿子施襄元来安排。 施颜连续几天绝无心情作画,这天百无聊赖地翻捡着自己的画作,突然灵光一闪:我为什么不能靠自己去卖画谋生呢?越想越对,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她们安排自己的命运? 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次日晨跟母亲透露了准备独自离开家,到杭州府去卖画谋生的计划。 若是让我在这里任人摆布随便嫁个什么人,女儿是死也不肯的! 朱氏一听就抹起了眼泪:你一个女孩子这样出去是万万不成的,要去娘和你一起去,也能有个照应。再说你哥和你都走了,老爷什么事不能问都是由那个女人摆布,我在这个家呆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朱氏打从来硖石镇后和许氏就明里暗里斗了多次气,先还仗着施闻道的偏袒打个平手,后来随着老爷的身体状况变差慢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施襄夏走后,更是势单力薄,受的委屈也没地方诉说。想到杭州还有自己娘家的亲戚可以略有照应,故施颜的话一出口,她不假思索决定和女儿一起离开。 施颜万没想到母亲会决定和她一道离家,情不自禁伏在朱氏的怀里嘤嘤连声。母女俩哭畅快了,又细细商量了一些琐碎的事体,并由施颜执笔给哥哥施襄夏写了信,把她们的计划告诉了他。 事不宜迟,没两天朱氏就藉口多年没回家,说打算带女儿回武原镇娘家走一趟。施闻道听了只是微微摇头,也没说话;许氏嘀咕了一句不年不节的这时候又回去做什么,倒也没想到她们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施颜把自己的所有画作和一些生活用品捆扎起来用布包好,先行悄悄着人送到镇南的一家驿店,再雇了轿来和往常出门一样从容离开。施颜着男装出门,镇上的人也都见惯不惊,再说大姑娘这样出门好歹也安全些。只有认识她的那些半截娃起了几声哄,也没引起什么人留意。 从硖石镇到武原镇应向东走,但她们出了镇子却让轿子一直往正南,行至离钱塘江边不远处打发了轿夫回去,重新雇了轿又顺着官道折向西,朝杭州方向去了。这段路施颜熟悉,她记得很清楚,前面没多远就是盐官镇,四年前就是在那里她让范西屏九子和他下了第一盘棋,出了一个大大的洋相!想起那个猴精当时一脸坏笑的样子,到现在她还耿耿于怀呢! (七十二) 麟园里这几天如同赶庙会般热闹。 棋迷们都知道范西屏和程兰如的这龙争虎斗的三番棋意义非同寻常。 因为程兰如是遐迩闻名的老牌国手,范西屏则是寂寂无名的后起之秀。从范西屏前面一路势如破竹的战绩来看,战胜程兰如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新老更替的对决永远是令人兴奋的。 两人的最后决战在居中的亭子中进行。大家为了能及时看到对局,在周围的四座亭子内摆放了棋具,由四个人专门唱报棋的位置,每有一手棋弈出,四个人即分别到各自的亭中报知众人,内中棋力较强者即就便对棋势进行判别,对棋的走向加以揣摩,有不同见解者马上摆出各种变化图,直到达成大致的共识。也有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便吵个不亦乐乎。 于是,徐星友、释文石、过习丰和东道主胡铁头分别在四个方位的亭子里成了最权威的裁判人。胡铁头虽未进入擂台决战,兴头却丝毫不减,因说话过多嗓子有些沙哑,但由于对棋的变化判断往往在后来的实战中被验证,自然大家就愈加敬服。 第一盘棋由范西屏执白先行。 西屏心思一片澄明,既无利害之诱,又无声名之累;目光梭巡于纹枰之上,算路默运于俯仰之间。尤其是他拍子时气势如虹,爽快利落,给人以一种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感觉。 程兰如毕竟人到中年,因近来连续鏖战,略显疲态。又因自己是成名国手,胜了于名声上无所增益,输了则等于布告天下:皇帝轮流做,而今到伊家!他虽然一向自命豁达散淡,但事关重大,却也难免有些心障,不仅以往那种大气磅礴的棋风在此局中全然改观,就是在攻防大势的选择和局部子力的弃取上也显得优柔寡断。 这一局白子竟是着着领先,且范西屏虽称不上落子如飞,却也是略一沉吟便已出手,只是他出于敬重程兰如之故而不像和别人对弈时那样一落子便出外溜达,可是就这无意中显示出的好整以暇的神态,对程兰如也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屡屡的长考和计算中的些微差误渐渐使程兰如失去了平日和西屏对局时以高俯下的心态,棋至中局,无论是实空还是外势,白占优已是不容置疑。 西屏若当此时见好即收,不与黑棋纠缠转而抢取大官子,本来将成一盘胜定之局,但年轻气盛的他似乎没有花太多的心思去计算局势优劣,只是就局部的棋形判其应对取舍,锱铢必究,手筯迭发。从着法上看,堪称堂皇华丽,步调紧凑,然而不知不觉中,程兰如慢慢恢复了平常心,在细微处尽展炉火纯青的小巧功夫,使白棋渐入黑棋套中,双方的差距已然是微乎其微。 这时黑棋在白势中正有一个极好的打入点。若黑果然孤军犯险打入靠贴,白要么选择全歼入侵黑棋,要么选择委屈渡过。但全歼当冒崩溃之险,渡过则有被对方先手浅削获利之嫌,无论如何白棋面临的是一种两难之选。当西屏发现了这手棋,从局势由优转劣的变化中一时惊觉,刹那间通体汗透。 在旁边的亭子里,徐星友和胡铁头诸人也发现了这处黑可一举奠定胜势的妙手。当他们把此手棋的妙处向众棋友分剖解说明白之后,大家都暗暗为西屏的白棋捏了一把汗! 程兰如当然也看到了这手棋,可是他的想法却比别人要复杂得多。他依常例把这处打入的诸般变化推演了一番,发现白棋虽有多种应对手段,但黑棋的结果却都不坏;再进一步,他想到的是如果自己能看清这手棋,西屏不用说也能看见,何以他放着病弱处不自补,却在不甚紧要的处所跟着黑棋后面行棋? 究其原因只能有二:其一,是西屏对这手打入已预备了应对的万全之策;其二,他想到,西屏本与他虽无师生之份,但有师生之谊,这局棋西屏一路顺风,是否在关键的时候,他会念及这份微妙关系,而有意手下留情,卖个破绽? 若是前者之故,自己多方设问揣度何以竟不能发现对方有恰当的应对策略?足见西屏实力确已强过自己,走这招棋当然讨不到好去;若是后者之故,承让之嫌未免过于张显,将来定会有明眼人拿谱说事,在棋坛上有损清誉且不说,也有违自己一向淡泊名利的处世之道。 就这么颠来倒去想了又想,程兰如竟真的放弃了至关重要的打入,去走了一处大官子! 这手经过两个时辰的长考方才落枰的棋甫一传出,包括情绪亢奋的胡铁头在内,四个亭内所有观战的棋迷们一片哗然!只有徐星友、过习丰、释文石三人定定地瞧着面前的棋局,一言不发,状如泥塑木雕! (七十三) 柳莺在汪一凡的陪同下到杭州筹建绣坊已有十数日。 刚到杭州的那天,柳莺便和父亲一道去江边柳娘的坟茔前祭拜。汪一凡见昔日的可人儿竟自香消玉殒,寄身于一抔黄土,不免悲从中来,以至于哽咽不能成声。那番历近二十载之久仍萦绕于心的苦情溢于言表,却是装也装不出来的。柳莺见状虽也是嘤嘤连声,但从心底里再不觉得自己在这世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汪一凡此番派了几个得力的人来帮忙打点,不几日,依柳莺的主意,地点便物色下了,就在庆春门东园巷。前街店面买起来很容易,后坊的地段买起来费了些周折,但若有的是银两开道,事情自然也没有办不成的。 前店位置的斜对面不远处,就是吴令桥家开的响当当的老字号天龙绸庄。这正是柳莺坚持要把店面选在这里的原因所在。 汪一凡因柳莺之故不愿再和吴令桥来往,但真正和他当面锣对面鼓打起生意上的擂台,也非所愿。只是女儿一心一意要在这里找回她的尊严,他又是铁了心要尽一切努力来补偿缺失多年的父爱,所以对柳莺的任性所为不过付诸一笑而已。 柳莺把这个绣坊取名为天元,汪一凡略加推敲已会其意,便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道:这个名字倒好,可就怕别人拿它当了棋社啦! 柳莺微微一笑,也不加辩解,拉着父亲随着人流来到左近的机神庙去看热闹。 机神庙里挤满了人,大家正在进行祭祀活动,仪式十隆重。 杭州府的丝织机匠都崇拜机神。传说机神是轩辕黄帝,养蚕织帛是他妻子嫘祖西陵氏发明的。机匠们于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用三牲五畜进行祭祀,宣读祭文,行三跪九叩之礼。机神庙平日里是机匠和机坊主交流行情、做买卖、研究技艺的聚会场所。机匠招收徒工,也在这里行拜机神、拜师的仪式。 柳莺对父亲道:绣坊和绸庄的生意是相联的,机神也能照应到我们的天元绣坊呢。 汪一凡原对这一套没有丝毫兴趣,但见莺儿很认真的样子,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和她一起混在人群里拜了机神。 吴令桥听说自家绸庄斜对面不远处新添了一家绣坊,暗笑人家不懂做生意之道。只要随便在东园巷拉个当地人打听一下就会知道吴家的绸庄原是兼做刺绣生意的,在这里做绣坊不是找赔吗!这种一点生意经也不懂的人,行话叫生瓜蛋子或者借麻将牌的术语叫白板,就做生意也是不用担心他能做成什么样的。 绣坊择吉开张的日子,吴令桥依例着人提了少许自家绸庄的绸料作为贺礼跟在他后面登门致贺,意在就便看看人家的笑话。一路上也颇遇见几个和他揣着同样心思的商家,彼此打个哈哈,有说有笑挤眉弄眼地相伴而行。嫚屏本也不想去观人家什么风色,可因吴令桥新纳的妾和老爷闹气不愿陪他出门去,她倒乐得和吴令桥一道去人群中现一现身。毕竟她不愿给街坊邻居留下一个人老珠黄失宠受冷落的印象。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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