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小说】胜负手 – 16
(七十六)
程兰如等的就是这个机会!
尽管表面上不动声色,其实他对一盘细棋在官子阶段能否不出意外也无绝对把握。以他的经验,范西屏若稳扎稳打,不自乱阵脚,就说明他思路清晰且底气十足,结局肯定是凶多吉少;他若一旦贪功冒进棋着有无理之嫌,则说明他心气已虚,自己就胜券在握了。
西屏在中腹走出了一个大跳的疑问手!
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则谬以千里。而能否发现并抓住对手的毫厘之差不放,恰是判别高手和庸手的试金之石。
本来这手棋走单关跳是稳妥之着,兼有逼使白棋不得不厚势围空的妙用。但西屏担心的是白若容忍且真的围起空来,依然是个两分细棋局面;又或者对方无意于厚势围空,竟自脱先他投,将自己的这手棋变为无趣之着,下一手棋甚至便很难找到合适的攻击点。多跳一路显然意在诱使对方冲断战斗,以打破胶着状态,把局面引向复杂。这样做的风险是与白以厚势为背景发生激战,虽然也是犯忌,但作为权变之着,若算定有五成把握也应是值得一试的。
这手棋传到众棋迷那里,引起了各种不同观点的激烈交锋。
以胡铁头为首,一部分人强烈支持西屏的这一手棋,认为不拚一拚收官阶段会陷入被动;以徐星友为首,一部分人指责此着为败着,分析盘面,单跳也是堂堂正正的下法,如此下去还可以斗一斗官子。而大跳过分,一旦程兰如脱先在周边稍作几步准备,冲断大跳一子的价值就将成倍增加,这样,棋局胜负的天平倾向哪一方将即刻明朗。
还有许多人主张既不走跳也不走大跳,而应直接去抢先手官子,众说纷纭,各执一辞,互不相让。黄老怪和仲屏在棋迷中水平较低,故只能一直闷声不响立在旁边看众高手摆棋的各种变化,这时却也因应对的手法取向不同而由小声争辩渐成急赤白脸之势,两人都激动得指手划脚口沫四溅,险些动了拳头!
好在不到半个时辰,程兰如应着已出,果然是放弃了预留的种种借用手段而在周边连压黑棋,黑无法脱先,眼睁睁看着那大跳一子在棋盘上虽无半步移动,却似乎在向着悬崖渐渐逼近。此时,连胡铁头也无法再坚持原先的观点,他赶紧找个由头出去转一转透口气。
在这种时候,往往看棋的比下棋的还要紧张还要累。
现在只有徐星友最有资格对后面的棋加以分析,但众人眼巴巴等了半天只听他叹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仿佛自言自语道:这盘棋结束了!
说完这句话他便径自离开了亭子。
大部分棋迷见棋尚在中局哪里就会结束,还在等范西屏妙手回春。谁知时间不久果然就传来了消息:黑棋已中盘投子认输!
性急的人便马上赶去中间的亭子准备去看两位对阵者复盘分析。
但范西屏并未像往常那样和程兰如复盘讨教,只是默不作声离开麟园,向湖边走去。
程兰如见状向大家摆了摆手,示意不要打扰他,自己却远远跟在他后面。
对着湖面观察良久,西屏以手抚膺叹道:虽有心潮漫卷,当如水波不兴!
程兰如略一品味接上一句:岂用复盘问计,看来得失自知。
西屏转过身来道:若是单跳,先生胜算几何?
程兰如道:不过半目胜负,要看劫材多少了。
西屏默想了一会,哈哈大笑道:这盘棋竟是输给了自己!
程兰如点头默认。
西屏道:先生曾说过棋的境界是随着棋力的高低而渐生变化,今日总算真正体会到了。
程兰如随口而答:所以宋代张拟的棋经说围棋之品有九,一曰入神,二曰坐照,三曰具体,四曰通幽,五曰用智,六曰小巧,七曰斗力,八曰若愚,九曰守拙,也是只说境界,不说棋力。
西屏突然双目炯炯有神,对程兰如道:决胜局,西屏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了!
程兰如含笑不语,他的须髯随着秋风微微飘动,一派仙风道骨让人顿生景仰之意!
(七十七)
袁苾这天见到施襄夏,走到近前附耳道:“等着吧,今儿准有好事。”
施襄夏没精打采道:“会有什么好事轮到我?”
袁苾通过宫中相熟的人得知理亲王弘皙适才在雍正面前下棋赢了弘历。雍正当亲王时就以冷面王著称,当了皇上更是变本加厉。这次却难得地表现出一团高兴的样子,打趣了弘历几句。弘皙虽然恭谦如初,但内心的得意明眼人自然一望而知。按理若要论功,第一个当然就是施襄夏。
果然,到了下半晌,理亲王府着人来请施襄夏这就去。
施襄夏心里没谱,走进亲王府时和平日一样满怀心事忐忑不安。
亲王府管事的见施襄夏到了,只让他在偏厅里等着,说理亲王一会儿就来。
这一等竟等了一个多时辰!
天擦黑时管事的黑着脸走进来通知道:“王爷有公务出门去了,交待下来要赏酒。跟我来吧!”
施襄夏这才松了口气道:“谢王爷的赏,酒就免了吧?”
管事的不耐烦道:“王爷赏的酒,你有几个胆子不领赏!”
施襄夏这才知道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赏是非领不可的,只得跟着管事的到了厨下,在旁边平时一班杂役们用餐的屋里独自一人享用四色小菜和一瓶酒。
这几个小菜当然不是专为他而做的,可这瓶酒却是地地道道的地方送京的贡品,出自亳州的减酒。施襄夏平素不饮酒,此时也闹不清这赏来的酒是否必须得喝它一个瓶见底方显恭敬,一杯复一杯,只管往口中灌。谁知这减酒入口虽感绵软醇和,其实酒性甚烈,几杯下去,他已是醉眼迷蒙。
正在不知如何收场之际,管事的哈着腰就进来了,这回态度转变得像换了个人:“施先生,多有得罪!多有得罪!王爷刚回来,叫过去呢!”
施襄夏话也说不得了,晕头晕脑跟着管事的又走到偏厅。
弘皙果然已在那里,看上去已是有了酒,面颊喷红,口中犹自喃喃有声。听见管事的通报,站起来执着施襄夏的手送到桌边就座。施襄夏几曾受过这般规格的待遇,吓得酒也醒了一半,百忙中还记起要行跪拜之礼。
弘皙拉住施襄夏的手臂不让他行礼,却转身命管事的去取棋具和酒菜。无移时棋具备得,酒是新启了一瓶,盛酒的不是寻常的酒杯,却是一对古色古香造型美观的彩陶杯。
这彩陶杯口小底大腹深,胎质细腻,外表呈橙黄色,并经过精细磨光;杯口的内沿用黑彩绘出水波状的纹样;颈部绘三周条带纹;颈部与唇沿之间有一把手,顶端有一微上翘的突纽,便于扣握提拿。
见施襄夏对酒具感兴趣,弘皙笑道:“前些日子普鲁士皇帝选后,以六百名撒克逊龙骑兵换取一批中国的精美瓷器,这种彩陶杯就在其中,也算是个稀罕物了。不过再稀罕,终究也还是个喝酒的杯子,不管它,来,喝酒!”
施襄夏小心翼翼捧起了彩陶杯,凑在嘴里,渐渐仰起来,不留神却喝了一大口,呛得他直咳嗽。弘皙见状大乐,便取出棋子,和施襄夏且下棋且饮酒。
施襄夏平时和弘皙下棋总是要察颜观色瞻前顾后,此时酒已上头,完全忘了是在跟谁下棋,兴头头只管放胆痛下杀手,把弘皙所执的黑棋杀得全无章法,一败涂地。
弘皙也不着恼,推了棋子重开一局,施襄夏醉意更浓了,口中竟是“臭棋呀!”“谁教你这样下的?”说个不停。
管事的在旁早已吓得脸色发白,连连喝止他,施襄夏却恍若未闻,话却益发稠密了。管事的忍无可忍,凑过去扯住施襄夏的衣袖示意他不得无礼。施襄夏伸手取棋却伸不出去,手臂一摆,那两只彩陶杯应声而落地,碎成一地瓷片!
施襄夏这才惊觉他无意间已闯下了大祸!
(七十八)
施襄夏这一觉睡得真是从未有过的那么香甜。
阿福把他叫醒时已是日上三竿。施襄夏记不起来是如何从亲王府回来的了,隐隐约约记得似乎是什么地方有些失仪,细节却也没有留下任何印象。
阿福告诉他,昨晚他是由理亲王府的人给送回家来的,他回家后吐得一塌糊涂,光收拾这一摊子阿福就忙到半夜。施襄夏经他这一说,方觉得口中仍有异味,忙去洗漱了,喝了一通茶水才觉舒服些。
袁苾见施襄夏迟迟才来,早误了点卯,不由笑道:“老弟做的好清秋大梦!”
施襄夏说不得,惟有苦笑而已。
袁苾转移话题道:“有人从扬州回来说到胡铁头张罗的擂台大战的事,要不要听?”
众人一片声地说要听,施襄夏更是目不转睛盯着袁苾。
“先说这场棋赛的场面吧。”
袁苾有如亲眼所见般地把麟园那里的热闹气氛绘声绘色描述了一通,渐次说到各路英豪轮番上阵,守擂五人中程兰如炉火纯青,范西屏挥洒自如,徐星友宝刀未老,胡铁头败走麦城,梁魏今称疾下擂。再说到释文石定力超凡,过习丰气势逼人,像说大鼓书一般有张有弛,声情并茂,大家听得羡慕不已。
施襄夏急切问道:“这五人分出高下来没有?”
袁苾双手一摊:“人家提前回来的,分没分出高低就不知道啦!”
施襄夏心中一阵失落。想那范西屏与他同门学艺,现在已堂而皇之侪身于一流棋手中,而自己竟连看热闹的机会也没有!要是给小妹施颜知道这些,还不给她嘲笑死了?
若从提高棋艺来看,自己在这里难得碰上一个真正的对手,凭着读谱了悟到底进境难拓;若是从做官来看,自己在这里上不能为国分忧,下不能为百姓建功,这微末小官在皇城之中又算得了什么!像西屏那样至少还能自由自在做想做的事,自己连这一点也难以做到,还在这里不明不白虚耗光阴,真不知道所为何来!
这一番内心的独白思来想去也无人可以倾诉,不由的想到船上那个女孩当时的神情,揣度她莫不也是一腔心事,无人诉说,不知不觉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袁苾见施襄夏心事重重,遂把他拉到一边问起昨天到理亲王府可有什么犒赏。
施襄夏这当儿鬼使神差想起那对彩陶杯的下场,跌足道:“别提了,赏的酒那叫一个厉害!只几小杯就醉得东倒西歪,还失手把一对上好的酒杯给打碎了。王爷不知道为什么也没发脾气,还派人好生把我送回家。”
袁苾道:“对王爷来说,就算是再好的酒杯那又值个什么!你有所不知了吧,他昨天在皇上面前下棋赢了弘历,要不他会这么好好的赏你酒喝?”
施襄夏这才恍然大悟,便随口埋怨袁先生不早些把这事的来龙去脉告诉他。
袁苾沉下脸道:“在这个是非之地,很多事情要靠自己想办法了解发现。谁又会冒着搬弄是非掉脑袋的风险把皇上的事巴巴来告诉我呢?”
这句话把施襄夏噎得好半天喘不上来气。想到弘皙变化无常的脾性,脑子里浮现出那副阴晴不定的面容,自己酒后失仪,没准什么时候他要追起这陈账都不是件可以轻易混得过去的事,想到这些心中不免又渐渐沉重起来。
袁苾忽又笑道:“听说琉球国来了个王子,是围棋高手,这几天准有咱们的事,瞧着吧。”
原来自明初始,琉球与中国的关系就很密切。进入清代后,琉球使节曾来华,受到顺治帝的接见。从此,琉球使节与清廷往来不断;清廷也曾派遣兵科副礼官张学礼为正使出使琉球。此后,每逢琉球新王继位,都有清朝使节前往册封与庆贺;琉球则始终以清朝的藩属自居。康熙二年,皇上还赐印给琉球国王,进一步确立了双方的宗藩关系。故琉球以王子为使节,无非也是表明诚意高攀托庇的意思。
施襄夏忿然道:“若是让我去下赢他则去,若是再让我去输棋,这棋不去下也罢!”
“你以为这能由得了你我了?”袁苾眯缝起双眼,似笑非笑。
施襄夏顿时哑口无言,因为这种事又不是头一回遇到。
(七十九)
瘦西湖边,清风徐来。树影之中不知何许人在那里呜呜咽咽吹洞箫一曲,时疾时舒或抑或扬,反衬得周遭静谧异常。
明天就要进行三番棋最后一盘的决战,范西屏的心情实难平静。傍晚时分,他一个人走到湖边。第二局的失利让他悟到水波不兴的要义,使他的认识有所升华,但他不知为什么仍然觉得没有把握到纹枰对弈中至关重要的一种感觉。
面对程兰如,他如同面对着一座不可撼动的大山。他的气定神闲,无嗔无怒,从容不迫,居高临下,这一切并非刻意而为,而是自自然然,仿佛是与生俱来。
若以棋力比较,西屏自觉与之高下难分;但若以气度修为相比较,则仍然无法与之比肩。这里面究竟有什么妙诀呢?范西屏对这个问题的思考已非止一日,至今难以索解。
树影中,箫声渐止,有一年长者在教训其弟子如何掌握运气吐纳的诀窍:“我不是说过多少遍了么,乐为心声!你怎么就不能细细体会呢!心有杂念,则乐有杂音!我一听就知道你今天准有心事!我说对了没有?”
一个女孩怯怯的声音道:“是,弟子明白了。”
西屏一听两人的对话倒乐了:如果那么容易明白,这当老师的又何需说第二遍呢。
那长者果然不依不饶:“说得那么轻巧,明白了你为什么还放不下?人家现在已经不知道走到哪里去了,你为他痴情犯得着吗?”
女孩不再说话,也没有箫声。看来放不下三个字击中了她的心中痛处。
由这放不下三字而触动,西屏忽然想到了施颜。她现在在做什么呢?作画还是下棋?若作画,画中是何风景?若下棋,与她对弈者会是何人?
自然也想到了施襄夏,也不知他的棋力近来可有所增长;他在京城没能来参加这场赛事,是否会感到遗憾呢?
又想到柳莺,到杭州开办一个绣坊,这生意上的事千头万绪,她虽说会一些刺绣技法,却从无经商买卖这方面经验,能不能应付得来呢?
还有他不知去向的父亲,他的二叔一家,俞长侯先生,甚至,连教私塾的郭先生都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放不下,是的,谁又能真正放得下呢?
胡思乱想了一会,他毫无心得地回到了麟园。
东道主胡铁头正在客厅里陪两淮盐运使卢以哲下棋。以胡铁头的棋力,完全可以让卢以哲四子,但胡铁头不但没有让子,还由卢以哲执白先行。西屏见胡铁头已经睏得眼皮直往一起粘,还强打精神对卢以哲刚刚走过的一手棋赞不绝口,心下甚是佩服:既贴银子又贴精气神,这东道主当得可真不容易呀!
西屏怕卢以哲拉他支招,悄悄溜出客厅去寻程先生,他想看看程兰如在如此重大的比赛前夕究竟在做些什么。
出乎意料之外,程兰如正盘腿席地而坐,凭借壁上烛光在和一帮小棋童下棋,那些孩子你出一招我出一招,也分不清到底是谁在和程先生下棋。程先生一副得其所哉的样子,把西屏看呆了。
西屏再度想到那位长者对弟子说的话,突然领悟到对这盘棋放不下正是自己与程先生的差距所在!
这盘棋对自己的意义太过重大,所谓一举成名天下知,用在这里再贴切不过了。正因为如此,自己一反常态变得心事重重,思绪百折千回陷入其中不可自拔。
而程先生的举止竟然如此安详潇洒,仿佛用自己的行为在对西屏道:不过是一局棋而已,何足挂怀!
这种对比对西屏的自信心打击太大,他在精神上几乎已经不战自溃!
西屏下意识地走到近前,看那些孩子,不过八九岁左右,脸孔都陌生,这些日子里在麟园从未露过面。他们何以会在这里与程先生下起棋来?
疑窦一起,他顿时好奇心大发。静下心来观察了一会,西屏果然发现了这场面的不自然之处:若是孩子们找程先生下棋,必会在程先生与人对弈的空隙里,而这样棋就不会摆在地上;若是程先生特意去找孩子们来下棋,并不辞辛苦席地而坐,却似乎找不出任何理由。
除非这一切是专门做来给他看的!换而言之:程先生其实比他更紧张!
(八十)
胡铁头把范西屏和程兰如的最后一盘决战安排在湖中画舫上进行。
这样的安排对于对弈者来说是最大限度地排除了干扰,但对绝大部分热心的棋迷来说却平添了许多麻烦。因为他们二人的每一手对局要通过小划子来回传递,然后由棋迷中的高手在各自的棋盘上分析讲解。
好在这天的天气不错,微风拂面,翠鸟相戏,周遭的风景皆可入画,加上对这争冠之局的期待,除了少数人抱怨了几句外,大家还是兴致勃勃地聚在湖边耐心地等待传棋小划子的到来。
西屏本局执白先行。因窥破了程先生头一天晚上的对他的心理战,心结顿释。这一晚他睡得很香,连杂梦也不曾扰过一回。此时他显得精力充沛,这盘决胜的布局阶段居然也走得稳健扎实,不急不躁。
程兰如虽然看上去丰采依旧,但仔细一点也能发现他的眼睛因睡眠不足而略有些浮肿。不过他的应对仍然是张弛有度,滴水不漏。
胡铁头让人给二人各上了一杯清茶和一碗朝鲜红参汤,并摆放了几盘果碟、点心。
画舫上,所有人的行走都是悄无声息的,也没有人高声说话。胡铁头陪两淮盐运使卢以哲在座,两人一边喝茶吃点心,一边小声说些前段棋赛的趣闻闲话。徐星友、过习丰、释文石等人都在相邻不远的一只画舫上随时听传棋路,并把各自的见解加以阐发。
第一个接触战发生在白势中。黑棋打入时机把握得恰到好处,盘面虽有数处大场,但打入之处若被白棋补掉,则偌大一块白势将尽成白地。而黑棋的打入就算不能先手安定,后面的大场也还有瓜分之机。这一着程兰如落子从容,面无表情,看上去甚至有些轻描淡写的意思,可范西屏却从中读出了程先生志在必得的急切心态!
西屏对黑棋的打入之子镇了一手,意在逼迫黑棋委屈就地生根,白则借机可得外势;若黑棋不甘心,必设法腾挪出头分断白棋,进军中腹。这样就可以依仗白势尽得先手之利。这手镇似攻非攻,看缓不缓,似乎让程兰如颇犯踌躇。
程兰如起身踱到窗边,举目眺望湖面水光潋滟之景,那悠闲之态让徐星友一干人看得清清楚楚。
然而此时的程兰如内心的焦虑正在一点一点增加着。
一夜无眠对于人到中年的他来说影响甚大,精力不济使他很难调整到最佳的对局状态。其实他现在并不在考虑棋的应法,这一局部的变化对他实在是太过熟悉,可以说应对之策成竹在胸。
他在斟酌的是:要不要去喝那碗参汤!
胡铁头表面上是个粗犷豪放的人,但他的细致之处众人却也是有目共睹的,比如说对于对局者所需要的一切不动声色的进行安排。他岂能不知范西屏绝不会去动面前的那碗参汤?但若单给程兰如准备参汤焉知不会使他难堪?尽管胡铁头断定这将是一盘漫长的对局,有参汤提神对程兰如来说是万分必要的。
而身经百战的程兰如更清楚: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狭路相逢勇者胜。他所顾虑的是,自己一旦端起参汤,等于在宣布精力的不济!等于在宣布对这盘棋的胜负十分在意!等于在宣布自己和范西屏的对弈并非游刃有余!
作为过来人,程兰如知道这么一来他将失去偶像的身份,从心理上将从此走在了下风。而此前与西屏的每次对局,无论是胜是负,他都能以居高临下的姿态加以拆解;而西屏也总是恭恭敬敬地听着,只是偶而发问,或说明自己某手棋的用意。这种感觉是程兰如一直保持着充分自信的动力之源。
一旦范西屏对他失去了敬畏之心,其结果将是非常严重的。
但是,从他目前身体的状况来看,他真的十分需要那碗参汤!
程兰如沉吟了许久,终于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对眼前的那碗参汤视而不见,拈起一颗黑棋啪的一声拍在了棋盘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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