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围棋故事 (8)

(三十六) 水谷的悲剧 水谷战胜健造,秀甫少不得把他大大称赞一番。更因第二年,水谷在定期比赛中成绩斐然,秀甫便宣布要把他提升为七段。却不料此议一出,顿时引起一场轩然大波。 原来日本棋士入段后,第一目标是升五段,只有五段才算高段;第二目标便是升七段,七段称为上手,另有一套“段服”。棋士升至七段,便足以令人肃然起敬。按说,以水谷缝治的实力,升七段并不为过,可惜此人人缘不好,社内棋士大都与他合不来。原来水谷从小就有肺病,全仗着其父开药店,成日里名贵汤药伺候,才保住性命,但病根并未尽除。大凡久病体弱者,十个人中有九个是忧郁善感、孤僻寡欢的。水谷则又进一步,接人待物一脸的债主面孔,等闲不见半丝笑容。更糟糕的是,水谷的对局态度非常恶劣,别人思考时,他不是做出一脸的不耐烦样儿,就是目光炯炯,死死盯在人家的脸上。特别是对方形势不利,皱眉苦思时,他总要嘿嘿冷笑,以自鸣得意。如此一来,别人当然恨他恨地牙齿发痒。秀甫为此不知劝戒他多少此,但恶习已成,总不能改。所以大家一听水谷要升七段,心中皆老大不愿意。脾气梗直的高桥杵三郎,当场就坚决反对。秀甫甚感为难,但也不便左袒,只好决定争棋定论。于是同室操戈的升段之争,便火辣辣地展开了。 高桥原是本因坊秀和的弟子,后因不满秀元“吊销”秀甫等人的免状,就自销免状,投奔方圆社来。此人天资虽不算最佳,但用功程度着实惊人,被誉为“定式通”、“活棋经”。此外,他指导下手极有办法,堪称棋界第一“教授”。高桥之所以反对水谷升段,一方面是看不惯水谷为人,另一方面则因为自己是五段,水谷如升七段,更显得自己远落人后,故而宁为玉碎,也要和水谷做分先十番大赛。 然而下棋不比别的,所谓“棋份酒量”,是半点勉强不得的。高桥虽豪气千丈要灭此朝食,却不料水谷之技的确胜他一筹,轰轰烈烈的争棋,高桥竟会连输四局成为一面倒。水谷因痛恨他出头捣乱,在胜利过程中,各种恶习全部出笼,比平时更有过之而无不及,把个高桥气得浑身乱抖。尤其第四局,水谷下得尖酸刻薄之至,左画一个圈儿,右设一个套儿,简直象猫戏老鼠,弄得高桥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到底还是着了暗算。弈毕,水谷一面孔的鄙夷之色,口中却冷笑道:“嘿嘿!承让,承让!此番升七段,全仗老兄捧场,本人在此谢过了。”高桥本就无以自解,如此一来,这老脸实在没处放了。怔了一怔,忽然叫道:“且慢!我还未输定,你升什么七段?”水谷吓了一跳,以为高桥气得说胡话了。原来任何争棋,一旦直落四局,连级都要被降,根本无须再谈什么胜负。只听高桥对众人道:“先前缝治君与我在社内比赛共九局,我五胜四负,总算起来,他只不过赢我三局,当然还应再弈下去!”众人心中雪亮,社内比赛与争棋完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高桥此举纯属无理取闹,但无一人出来为水谷说话,反而大都偏袒高桥。水谷大怒,当即要求社领导出来伸张正义,秉公裁处。偏偏社长秀甫为了创立关西分社,到名古屋去了。中川副社长虽肚里有数,但恐犯众怒,不敢做主,便写信请示秀甫。秀甫也担心社内闹分裂,又觉水谷是连胜四局,再弈一局也无所谓,何况第五局水谷执黑棋,取胜理当不难。于是便写信劝水谷再弈第五局,不要闹意气。 水谷万没想到秀甫也帮高桥说话,独自躲在房内哭了好几天。终因社长之命难违,无可奈何,只得再弈第五局。然而经此意外挫折,其斗志已失,不但每日的怨毒闷在心中,更兼连日征战劳苦,身子便有些吃不消了。同十一月二十一日,对中川龟三郎的定期比赛,水谷黑棋又是中盘大败。心胸狭窄的逢治,再也受不住这连番打击,五天之后,口吐鲜血,病势险恶。又挣了两天,竟呜呼哀哉了!享年只有三十九岁。最有希望的天才不幸早逝,真是棋界的一大损失。 事实上,水谷的人品并不算坏,吃亏全在于对局之恶习。秀甫曾对人说:“逢治品性不卑,更无贪财爱利之心,而且棋艺秀逸,远在众人之上。但是,在我一生中,对局时起过憎恶之念,唯对逢治一人,此皆因彼之恶癖所致。” 话虽如此,看秀甫与水谷的对局,最初秀甫的白棋弈得从容不迫,心平气和, 后半盘却总是不知不觉杀伐之气显于盘面。就连虚怀若谷的秀甫尚且如此, 别人就不用说了。不过,水谷死后,众人心中都有些不忍,秀甫更是大发悲 声,痛惜不已。于是第二年,追赠水谷为七段。同室操戈的升段之争,便这样成为一场悲剧不了了之。 (三十七) 坊社之战 话说秀荣将林家并入坊门,自己继任十七世本因坊后,一心要重振坊门旧日之声威。但恢复大业,谈何容易,非有充足资金不可。坊门早已断了财源,林家的一点薄财,也不过是杯水车薪,仅够糊口而已。可怜秀荣省吃俭用,苦心经营,还是捉襟见肘,入不敷出,后来竟连自己的住房都被债主夺去。多亏当时的政府要人犬养毅、头山满、后藤象次郎等人的支持,秀荣才免遭流落街头之厄运。 秀荣人穷志短,终日敝袍裹身,吃糠咽菜,再也无心顾及其他。一日,后藤象次郎邀秀荣去伊香保去议事。秀荣因无拜客的衣衫,又无钱购买,忽发奇想,便在一件旧袍上,用墨和颜料依原图案画了上去,手艺精妙居然整旧如新,等闲看不出是画的。于是秀荣便穿上这件袍子前往。不想路上猝遇大雨,一时躲避不及,当场出彩,五色缤纷。至及伊香保,后藤见状大吃一惊,秀荣也羞得无地自容。不过事后秀荣因祸得福,得到了后藤赠的一笔巨款。资金既有,秀荣精神陡振,壮志复生,一番锐意治家后,果然局面为之改观。 那边方圆社社长秀甫见坊门颇有东山再起之势,非常吃惊,对众棋士道:“秀荣棋艺浑圆正大,不同凡响。如今处逆境而其志不堕,坚忍的功夫绝非常人所能及。此人将来必为我等劲敌,诸位要小心在意了!” 小林铁次郎因先前二十番棋中被秀荣打至定先,吃过苦头,所以恭敬从命。可高桥、中川二人口中不说,心中却不以为然。特别是高桥自从力阻水谷逢治升段后,又于定期比赛中黑番逼和了秀甫,自觉棋力大长,当然更不服气。高桥心想:“秀荣乳臭未干,有什么了不起!既然社长如此怕他,我倒要去教训教训他。取胜之后,还怕社长不推举我升六段?”主意已定,便私下去问与秀荣交过手的小林:“秀荣之技,到底比我如何?”小林一听,知道他要向秀荣挑战,心想:“杵三郎最近态度傲慢,一脸的高棋模样,何不让他吃些苦头?反正这是他个人行为与社方无关。”便忍笑答道:“秀荣的棋实也不过如此,且此人定式不熟,最怕乱杀。老兄如去,定可旗开得胜,马到成功!”高桥信以为真,心中大喜,得意地说道:“借老弟吉言,实不相瞒,我确有与秀荣交手之意,但此事眼下万勿声张,待我得胜回来,再告诉社长不迟。拜托了!”小林嘴上恭维,心里却暗暗冷笑,知道高桥如果真去寻衅,必定凶多吉少。那高桥哪知轻重,第二天果真向坊门下战书了。 秀荣接信,着实吃惊不小,以为此举必为方圆社之授意。高桥虽不足惧,但对方高手源源而至,只怕招架不住。然而此事有关坊门前途,绝无退缩之理,便一口答应,双方决定数日后在江东某茶楼开赛。 这等大事,如何能不走漏消息?比赛之日,观众潮涌,报纸上更把此事说成是“坊社大战”。这下可把小林铁次郎吓坏了。刹车已然来不及,只好再三嘱咐高桥千万小心。对局猜先,高桥偏又猜到白棋。他原就自负,又被小林灌了有通“迷魂汤”,居然真的横冲直撞,把秀荣当成了下手(见棋谱)。 急得小林一旁团团乱转,犹如热锅上的蚂蚁。那边秀荣见此着法,初时惊讶,继而大喜,心道:“秀甫想是糊涂了,让这等草包来打头阵,岂不是白白送死?”于是只管把自己的黑棋弈得坚实无比,由高桥一人去乱折腾。高桥左砍右杀,气吞山河,却不料自己的实地越杀越少。至 171手时,高桥实在无法再弈,只得投降。这一来,事情就麻烦了。 高桥铩羽而归,方圆社大失面子。主持日常社务的中川副社长不敢惊动秀甫,环顾诸人又皆非秀荣敌手,只得亲自出马挑战。秀荣当然应战。此时中川已是七段,秀荣还只是五段,故由中川执白棋(见棋谱)。 中川棋本不坏,但此局志在必夺,不免背上包袱,反倒下得缩手缩脚,被黑51以下猛攻中央大龙,白已然陷入苦战。黑79扳时,中央白棋处境凶险,但如委屈求活,被黑于左边先动手则再无胜望。苦思再三,只得置中央大棋于不顾,硬抢80位要点。结果被秀荣81以下演出一了场精彩的攻杀。中川虽竭力挣扎,进角转换,但中央“死尸”累累,损失惨重,至黑 123点入三三,要打劫活角,中川知道无力再战,只得认输了。 秀荣连败方圆社两员大将,顿时引起轰动。小林知道祸闯大了,只好硬着头皮向秀甫据实禀报。秀甫闻言,连连顿足,当即召来中川、高桥等人大加痛斥。一旁的小林心觉不安,便道:“那秀荣实在太猖狂。事已至此,非社长出阵,不能挽回名誉。”秀甫听了,忽然触动心事,含泪叹道:“缝治若健在,此事还用我费心么?”高桥满面惭愧,吓得一声也不敢吭。不过秀甫也知道事态严重,再不杀杀秀荣的威风,方圆社的脸便丢尽了。于是公开宣布亲自出战秀荣,但讲明要下十局,四局升降,秀荣受先。如此一来,整个棋坛就沸腾了。 决战于十二月二十一日在方圆社展开。序盘秀荣还是以祖传的 1、 3、 5 起手(见棋谱)。 白10是秀甫的卓越感觉。黑15虚晃一枪,马上17打入,先声夺人。对此,?4至44后手活棋是秀甫早有准备的下法。不过变化结束,白棋似乎不便宜。故白34似可39为扳,按参考图的下法,弃子取势为宜。自黑45以下,秀荣始终出主导地位,白棋再三用强吃黑棋,但终未得手。至黑 149妙手一靠,白棋自身反而被吃,秀甫就认输 了。让秀荣旗开得胜,全社棋士皆为之失色。唯秀甫淡然一笑,说道:“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如此紧张?十局棋还早着呢!” 原来,秀甫因水谷去世,心情一直不好,赛前闻鼓思大将,未免哀上加哀,身子便有些不舒服。此局乃是抱病出战,难免要速战速决,故下得有失水准。然而经此一战,秀甫也把住了秀荣棋脉,心中反倒有底了。第二局于翌年(明治十八年)一月举行,秀甫果然八目胜。第三局,秀甫二目胜;第四局,秀甫四目胜;直到第五局秀荣才扳回一局。以下又成拉锯状态,但直到下完第八局,秀甫始终比秀荣多赢二局,天下棋士对秀甫之技,莫不钦服。 (三十八) 秀甫仙逝 秀甫打败秀荣,解消坊门威胁后,便有开始着手创立关西分社,首先当然要解决分社首脑的人选问题。秀甫早有意请大阪的泉秀节担此重任,此公便是先前提到过的泉恒治郎。幕末,秀甫落魄大阪期间,与恒治郎颇有交情。秀甫曾替他向秀和要了个四段免状。可他胃口甚大,要求五段,并希望坊门赐他“秀”字排行。秀和认为无段一跃而为高段,此例万不可破;至于赐“秀”字排行,倒可如拟照办。于是泉恒治郎从此改名泉秀节。 秀甫以为有此交情,秀节当一诺无辞。不曾想,秀节虽热心棋道,又有钱财、地位,但此人生性吝啬,惟恐贴钱太多,所以始终不曾积极配合。秀甫为此深感烦恼。却不料正在烦恼的当儿,喜事从天而降。第二年(明治十九年)春天,与方圆社大唱对台戏的本因坊秀荣突然一反初衷,要与秀甫合作了。 原来二雄十番决战第九局是,秀荣四胜五败,不再有降级危险,犬养毅等好朋友便劝他见好就收,趁势与方圆社合作。后藤象次郎更劝他道:“君家自姓土屋,如何霸占起本因坊来?再观坊门历代祖师,哪有父子相续一门包办的情形?坊门家法立贤不立嫡,而如今你们三段也做起家督来了!难免别人要说三道四。何况方圆社之兴盛,如燎原之火,以坊门之力万难与之相抗。不如以退为进,不但要与方圆社合作,而且要请秀甫兼任坊门家督….”说到此处,秀荣神色顿变。后藤见他一脸的尴尬相儿,早知他心中不愿意,便微微一笑,俯过身来悄声说道:“足下让贤,看起来是方圆社接受了坊门,但那秀甫年事已长,健康也不佳,一旦去世,以足下之实力,谁又敢出头抗争?届时足下名至实归,岂不反倒成为坊门接受方圆社了?” 后藤果然不愧为政治家,眼光颇与众不同。秀荣听了如梦方醒,乐得眉开眼笑,败谢不迭。二人议出合作条件后,秀荣就拜托后藤出面与秀甫谈判。 秀甫万没想到这等好事居然会送上门来,真喜得心花怒放。原来秀甫当时心中有两件大事:第一是如何团结棋界,组成大同盟;第二是关西分社的创立问题。可这两件大事迟迟没有进展。如今前者竟然不费吹灰之力便解决了。前者既已成功,后者自然很快也就迎刃而解。秀甫如何不喜?此外,还有一个原因,也是至关重要的原因:秀甫内心深处,一直梦想能继任本因坊,此愿望刻骨铭心,一刻也不曾忘记。是故名人可以不做,本因坊决不可放过。如今夙愿以偿,不免喜极而泣,感慨万端。 后藤告辞后,秀甫立即召集全体理事开会,宣布坊门提出的合作条件,众人当然表示欢迎,之后,坊社之间经过数次谈判,终于在明治十九年七月十日达成协议。大致有这么几项内容:双方互尊对方的地位独立性,共为弘扬棋道而努力;本因坊秀荣先授秀甫八段免状,再把坊门家督让位给秀甫;秀甫以十八世本因坊身份,授予秀荣七段免状;方圆社此后发给免状,必须得本因坊家之副署;秀甫之后,继承人应由棋界最优者充任。 后藤象次郎这条偷天换日之计,端得神鬼难测。表面看起来,方圆社大占便宜,故秀甫以下的社内棋士,人人欢喜。却不知秀荣暗地里得的好处更在其上。第一秀荣可名正言顺重回林家;第二替坊门安排好今后的财源,因为棋家收入多在发放免状上,现规定须由坊门副署,当然就有权利分成,此间好处实在不小;第三坊门当时不过是维持而已,若想有所作为,实在力不从心,如今有方圆社出来撑持烂摊子,将来局面好转后再行接收,岂非天大的便宜;第四秀荣舒舒服服得了一个正式七段。总之,秀荣和秀甫合作绝无吃亏的道理。 秀甫接收坊门,成为十八世本因坊后,立即按预定计划团结井上、安井两家,并努力在各地筹建分社。当时井上家松本因硕年事已高,顽固的作风也大为改观,他非常赞同秀甫培植后进的计划,自己也在关西广收新血,进行配合。至于安井家的十世算英,秀甫心中更有把握。原来算英正值年轻有为之年,棋也相当厉害。早在万延元年(1860),十四岁的算英刚刚入段,同年第一次参加御城棋,就受三子杀败林家掌门人柏荣。第二年御城棋赛对伊藤松和七段,三子又中盘胜。算英十五岁时升为三段,是年御城棋,他很想与秀策较量一番。秀策推辞道:“我自参加御城棋赛以来,一直不曾输过,更希望今后也保持全胜。假如算英是互先或让先的身份,我当然在所不辞。将来算英若升五段,我一定奉陪。”算英只得作罢。不料当年御城棋停止举办,不久秀策去世,这二人就永远无缘对局了。后来算英常以此为憾,曾对人叹道:“秀策号称棋圣,不知为什么不肯和我下二子局,真是怪事呀!” 算英很有应变能力,更兼安井家有些余财,故明治初期,坊门等其余三家焦头烂额之际,安井家元气却不曾大伤,算英仍能一心一意苦研棋艺。明治五年,二十七岁的算英晋升为五段。算英为人最少门户之见,常与坊门及方圆社棋士切磋棋艺,故坊门与方圆社之间发生矛盾,总是由他来回奔走,努力调停。明治十八年,算英应聘去甲府教棋,一去就是六年,所以秀荣与秀甫合作,他居然一无所知。当然,此时如算英在东京,或许能为棋界大同盟作一番贡献。 秀甫第二步棋,便是组织各地分社。除敦促泉秀节加速关西分社的创立工作外,还请中根凤次郎在神户成立了分社。同时,秀甫又和横滨的降矢冲三郎联络,请他主持横滨的分社。 那降矢自幼喜弈,九岁时偶遇林门入,被让九子下了一局。门入见他反应灵敏,棋形甚佳,是可造之才,便再三请求收为养子,但其父坚辞不肯。门入仰面长叹道:“此子有如此才华,却不得施展!真是暴殓天珍呀!”只得定约再会而去。果然后来降矢因忙于事务无力深研棋道,棋艺一直平平。但因有名的棋士如秀甫、小林、高桥担任,一到横滨便被降矢请到家中,殷勤招待,故棋界之人都知道他。明治十八年方圆社授予降矢二段,所以他接到秀甫书信,自然积极进行。 正值秀甫全力组织各地分社时,一件出人意料的事突然发生了…. 原来秀甫当年落魄关西的时候,因心情恶劣而酗酒无度,已损害了肝脏。明治十九年七月二十九日接收坊门后,又一直忙碌异常,不得休息。八月六日,他和秀荣进行十番棋的最后一局比赛(见棋谱),按秀甫全集所载,本局也是秀甫一生中的最后一局棋,结果秀荣黑棋四目胜。这十番棋就五五分,皆大欢喜而告结束。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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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故事(9)

(四十一) 杀鸡骇猴 明治三十一年(1898),秀荣晋升八段后,坊门日渐兴旺。而方圆社方面,中川社长自觉精力衰退,难有作为,便有了退休之意。明治三十二年,中川晋升八段准名人后,为了方圆社的前途,毅然宣告退出棋坛,将社长重任交给了精明强干的岩崎健造,同时任命石井千治为副社长,辅助岩崎。 岩崎接任社长后,立即开始大刀阔斧整顿社务。由于此时正值方圆社不景气的时候,岩崎深感财政问题之严重,便将社址移到自己家中,以节省租金。好在方圆社社址原也不大,除了多一块六尺长的大招牌之外,外表上和普通民房毫无区别;院生之外,其他棋士只有在对局集会或轮值当班时才到社里去,故而搬至岩崎家也丝毫不受影响。接着岩崎又开始变更大手合制度,定为每月对局两次,在第一个和第二个星期三举行。终局后,对局人、立会人(裁判)和审判者可以评论好坏,随在《围棋新报》上发表。所谓审判者,只限中川、岩崎和石井三人。此外,岩崎开始重视收入问题,规定每周除星期二、四外,其余四天上午十时至下午十时皆为社员会期,准许社员自由参加,但必须每月交纳会费;新社员需交入会费;临时来客交接待费;星期三来看大手合比赛的人要交观战费。同时,社内发行了二十周年的《围棋新报》也开始刊登商业广告,以增收益。以上措施果然行之有效,方圆社收入逐步上升,局面为之一变。 那岩崎确实精明,猜透棋迷心理,在明治三十二年八月发起“围棋电讯比赛”,请《读卖新闻》主办,由东京的岩崎健造与大阪关西分社的泉秀节作一局受先比赛,以电报往返。从九月一日起见报,一天只登一、二手,最多不过三、五手,知道十二月八日才登完。每一着的变化,都在报上详加解说。果然此举极为轰动,报社收到各地棋迷来信,平均每天达五十封。《读卖新闻》当时还是第三流的小报,经此一来,居然挤到第一流的大报行列里去了,可见其效果之大。其他报纸自然眼红,争相效法,大登棋谱。后来干脆包办所谓“新闻棋战”,以独家棋谱招徕顾客。现在日本的各大棋战,基本都是由报社出钱主办的,而且全国几乎找不到一家不登载棋谱的报纸。这功劳确实应算在岩崎的帐上。 岩崎眼见一炮打响,马上于翌年二月,发行《围棋初学独习新报》(后改为围棋初学新报),结果大受棋迷欢迎,方圆社也着实赚了不少钱。一有强大的经济为后盾,方圆社顿成繁荣之局面,会员名簿上初段以上者竟达五百名。 岩崎社长种种作为,对方圆社的复兴着实起了很大作用。但大凡精明强干之人,难免有独断专行的毛病,岩崎专权则更进一步。弄得石井千治虚有副职之名,对于社务不得半点主意,心中大为不满。其他棋士对岩崎倚老卖老、唤来斥去的作风,也感到吃不消。于是上下之间,便显得面和心不和了。 岩崎何等聪明,岂有不知之理?便欲对外用武以震慑下属,换句话说就是“杀鸡给猴看”。他要杀的“鸡”不是别人,正是坊门的田村保寿。 原来保寿一度受挫之后,日夜用功,一心复仇,果然功夫不负苦心人。在一年半的时间内,居然连胜广濑平治郎八局,把分先再度打到让先。同时又大胜石井千治,到明治三十三年六月,居然把千治也打到了让先。如此一来,不但棋迷佩服之极,连专业棋手也一致认为他是除秀荣之外的第一人。岩崎的如意算盘:如果能打败方圆社的大敌田村保寿,则社内棋士自然折服,以后令行禁止就没什么问题了。 保寿杀败方圆社两员大将后,自然也想一鼓作气,趁势把主帅岩崎擒下马来。无奈岩崎七段晚年以评棋出名,属于君子动口不动手之类,而且身居社长宝座,当然有一百条理由免战。所以保寿这一目的,连他自己也知道万难达到,至于岩崎居然蓄意要找他的麻烦,保寿真是做梦也没想到。 不久,恰遇高田商会长的民子夫人四十岁大庆。这位夫人实可谓棋界之恩人,坊社两处着实受过她不少好处。尤其秀荣受益最大,秀荣赖以成名的四象会,便是民子夫人出资才得以举办的。遇此佳日,棋界人士少不得要登门拜访。方圆社自岩崎社长以下皆亲往道喜,唯有坊门家督秀荣却托病不去,只派保寿为代表前往。 秀荣之所以如此,其中也有一个缘故。原来秀荣有个叫野泽竹朝的弟子,此人才华横溢,平日极得秀荣赏识,称他为“最有希望的棋士”。但野泽为人放荡不羁,时常酗酒滋事,而且爱弄些粘花惹草的勾当。大约被野泽玩弄 过的某女子,与民子夫人有些关系,民子夫人听说此事,勃然大怒,马上赶到坊门,正颜厉色地让秀荣把野泽逐出门墙。不料秀荣有个特点,生平最恨别人对他指手划脚,何况他认为男女间情爱恩怨,外人最难弄清,而民子夫人不问清原由,便气势汹汹闹上门来,简直是“打狗不看主人面”,于是当场翻脸道:“坊门内政,岂容外人干涉!”结果双方不欢而散。 此后,秀荣就绝足不去民子家走动,为此当时棋界疲有一些人骂秀荣“ 忘恩负义”。有此前怨在,秀荣当然不肯前往祝寿。 再说祝寿会上,众人热闹一番后,照例要下棋以示庆贺,而且对局之人必须是有地位、棋力高的棋士。岩崎社长德高望重,自然有此资格;田村保寿棋艺高超,身份又是秀荣的代表,于是二人公推此二人作表演赛。保寿原以为岩崎必会推辞,不料他居然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心中又惊又喜。再一想:“是了,这种棋下不过三五十手便打挂,根本无胜负可言,难怪岩崎如此痛快。”又不禁大为泄气。却不知二人于盘前坐定后,岩崎竟笑嘻嘻说道:“保寿君,过去这种庆贺棋,只是作作样子,今日你我破例来一次不许打挂,不终局不散如何?” 保寿不知厉害,听了喜不自胜,满口答应。对局开始,保寿第一着下于右上角小目,这在当时是近乎固定之着。白棋也无外乎占空角。保寿正想着第三着到底是守角还是用秀策流的 1、 3、 5布局,却迟迟不见岩崎落子。过了足有半个时辰,岩崎才拈起一颗白子,保寿只道他终于要走棋了,忙伸手去棋罐里摸棋子。不料“啪嗒”一声,岩崎手中的棋子又丢回棋罐里,保寿急得抓耳挠腮。又过了半个时辰,岩崎才好不容易走了一步棋。黑 3之后,白棋着着长考,直到夜里十二时,盘面稀稀拉拉才下了十几手。 田村保寿实在是冒火了,无奈先前讲好不终局不散,而且当时只有执白棋者才有权打挂,岩崎不说打挂,保寿只有奉陪。此时,保寿已知岩崎要以“坐功”与他不动声色,死拼到底。只苦了当值的仆役,只好轮流陪夜,一个个困得东倒西歪。 两天下来,保寿呵欠连连,两只脚已经麻木不仁,只好不时站起身去小解,以舒络活血。熬至第三天,保寿渐感不支,方知岩崎坐功之厉害,远在自己估计之上。但见那老岩崎端然跪坐,稳如泰山,看上去再坐十天也不打紧。保寿却摇来摆去,如同置身舟上一般,只觉眼皮有千钧之重,再张不开,连站起来的劲儿都没有了。如此苦撑至第三天晚上,保寿终于支持不住,身子向前一扑,便趴在棋盘之上,将黑白子弄得满地乱滚。旁边仆役猛然惊觉,抢上前去欲侍扶时,只听酣声如雷,保寿已熟睡不醒了! 岩崎见状,哈哈大笑,指着保寿道:“我早就知道你吃不消呀!”随即跃起身来,一步三摇,得意洋洋地回家去了。 回到社内,岩崎精力有余,叫来一个值夜的塾生,让三子指导一局才睡。次日,消息传出来,整个棋界都为之绝倒了。 (四十二) 雁金造反 话说老岩崎凭坐功打败田村保寿,虽有些胜之不武,但也确实起到了震慑之功效,不仅社外棋士从此不敢再找他的麻烦,而且麾下大将也不得不忍气吞声,俯首听命。如此一来,岩崎越发得意了。不过,这种高压政策虽奏效一时,毕竟不能使人心服,数年之后,方圆社终于开始闹分裂了。 明治三十六年(1903),日俄宣战,棋界陷入不景气状态。是年一月二十七日,十世安井算英在和门人对局中,刚下了五十六手,忽然昏倒,两天后便因脑溢血死去。算英死后,其后继人不善弈棋,更兼当时战事愈烈,棋家门户已不为大众所重视,棋士人人自顾不暇,哪还有心去管别人闲事,结果安井家竟从此绝了香火。于是棋院四家又去其一,只剩两家了。 不久,退休的中川龟三郎也跟着去世了。中川本有三子,老大早卒,老二、老三都过继他姓,自己反而绝嗣了,所以临终前,要求得意门生石井千治入继。石井感其知遇之恩,自然一口应允,于是石井此后改姓中川。 明治三十八年,日本打败俄国,举国欢欣若狂。一度沉寂的棋坛,重又活跃起来。 此时,本因坊秀荣棋力已入臻化,天下第一流的棋士皆被他降至先二, 唯有田村保寿受先还可一挡。秀荣既有如此实力,又善于治家,更因方圆社内部不和,坊门势力自然就超过了方圆社。一时间,拥戴秀荣为名人的呼声大起,甚至连方圆社内的若干大将也有此意。岩崎社长反落个冷冷清清,无人理睬,故对秀荣要做名人之举深恶痛绝。岩崎本特调兵遣将,全力反击,万没料到,自己屁股底下的“火山”突然爆发了。而率先发难的,既非中川千治,也非广濑平治郎之流,却是一位崛起的新锐,名叫雁金准一。 雁金准一生于明治十二年(1879),自然也是个神童出身。雁金的父亲好弈,常与朋友在家对弈,他五岁时便观棋入了迷,常常从头看至尾也不觉疲倦。五岁的孩子正值叹玩之际,但雁金哪怕与小朋友玩得最快活时,只要一闻棋子声,就立即飞奔回去,守在棋局旁。一日,雁金之父与朋友手谈取乐,一局终了,雁金上前要求弈棋,其父十分惊奇,遂与之弈。但见雁金端坐盘侧,凝神思考,其专心致至的程度,连旁人对他说话都听不见,结果生平第一次弈棋,便和其父弈成和棋。旁观棋客皆感叹不已。十岁时,雁金棋力已有相当火候,某棋士闻之,再三请求收雁金为弟子,但其父恐误雁金学业,遂禁止他再弈棋。于是雁金只有趁父亲不在家之机,偷偷取出盘石,独自一人打《国技观光》上的名谱。后来父亲见管他不住,也只得由他。 雁金十二岁时,等闲之辈皆不成其对手。是年,其父亲患病卧床,用去大量金钱,病也未见好转,最后不得不变卖家产。此段时间,也就是雁金十二、三岁至十五岁之间,家里实已穷困到了极点。有个叫小野迷信的人,很同情雁金,不但接济他家,而且出钱将他介绍到方圆社去学棋。雁金入社仅半年工夫便入了段。不久,雁金被伊藤博文公爵看中,便将他召到家里做陪弈的书童。三年后,雁金辞职归家,因父亲之病仍不见好,家里依然贫穷如故,雁金只得以教棋勉强糊口。 明治二十九年(1896),雁金正式入方圆社为塾生,由于下棋用功,待人诚恳,深得中川龟三郎的喜爱。不久中川退隐,便将他收为弟子,朝夕教授。明治三十一年,雁金升为二段,一年后,升为三段。是年曾受二子与本因坊秀荣作十番棋赛,结果雁金四胜六败。不过以秀荣当时之棋艺,连安井算知七段受二子都败下阵来,不要说三段的雁金了,更何况,雁金曾一度把二子打到先二。是故雁金虽败,却名声大振,第二年便升为四段,此时他刚二十三岁。 彼时,日本的报社登棋谱已登出了甜头,一些大报索性包办比赛。于是当时最大的报社《时事新报》便邀请六位新锐棋手做循环擂台赛,连胜五人者得银杯一只。石井千治六段、雁金准一四段、广濑平治郎四段等皆在被邀之列。结果雁金两次四连胜,都因败于广濑而功亏一篑,最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到银杯。于是雁金的名气就更大了。 对于雁金的崛起,那岩崎社长心里却有一股酸溜溜的味道。原来雁金为人外柔内刚,心直口快,对岩崎的专横霸扈,不免直言相谏,而且他因为中川龟三郎的关系,与中川千治(即石井千治)交情甚好。为此,岩崎自然将其视为异己。 一日,雁金对局终了,对其中一步棋之优劣,觉得难以判断。因为岩崎乃评棋专家,便诚心诚意去请教。岩崎果然“热心”辅导,说这是轻妙之着,居然广引博证讲了半个时辰。雁金不敢自秘,便把这着妙棋介绍给岩崎的弟子岩佐圭三段。不久,岩佐圭与别人对局时,恰逢类似局面,便满心欢喜地打出这着妙棋来。此招不下还罢,一打此手反倒陷入苦战,结果大败而归。回社后,请老师讲评。岩崎评道:“某处之着乃大恶手!败因便在这里。”岩佐圭奇道:“怎么雁金君说老师评此棋是轻妙之招呀?”岩崎瞪他一眼,斥道:“笨蛋!我是骗骗他的。”事为雁金所悉,不由气破胸膛。再一回想当初四象会上,本因坊秀荣的无私讲授,更觉岩崎为人卑劣,从此便再不肯去搭理岩崎了。 凭心而论,方圆社内不好,岩崎应负全责。中川千治与他不和,是因他专权太甚;广濑平治郎是因为对社务出力最大却不得官职,还要受岩崎斥骂,所以不免怨恨;岩佐圭虽是岩崎的徒弟,却又因师父对弟子益发不当人看, 故也积忿难平。雁金与此三人在一起时,经常痛骂岩崎,也数次谈及脱社,但一涉及实际行动时,中川千治等三人就迟疑起来,反而劝雁金再等等看。 初时雁金还有故主眷恋之情,所以听从了三人的劝告。及至岩崎要找秀荣的晦气,雁金终于忍不主了。在他心目中,秀荣高于岩崎何止百倍,雁金大失所望,但他极有决断,主意一定便立即行动,准备脱社投奔坊门秀荣。至此,岩崎社长才慌了神,连夜赶到雁金家,再三劝说,却被雁金全当作耳旁风。岩崎也真有一套,知道不可挽回,干脆来个先下手为强,立即在各大报刊登“方圆社开除雁金准一”的重要启事,并把雁金斥为“反复小人”。第二天见报,雁金为之啼笑皆非。时在明治三十八年三月。 雁金投奔坊门,棋界顿时震动。秀荣喜得倒屐相迎,当即授予他五段免状。如此殊荣,可谓甚矣。 原来秀荣早就看中了雁金,曾对人说道:“雁金的棋不同寻常,虽升段飞速,但恰似水之侵润,永无止境。将来具备名人素养者,目前除雁金外再无旁人!”如今雁金不招自来,好像凭空掉下一只大元宝,教秀荣如何不喜? 从此之后,秀荣与雁金朝夕相处,竭力教授,宠爱的程度超过对坊门任何一个弟子。为此雁金也招到坊门同窗的嫉恨,后来坊门的大分裂也与之有关。 (四十三) 造和棋事件 雁金入坊门后不久,正巧田村保寿要升七段,于是《时事新报》便请二雄对弈一局。并由本因坊秀荣讲评,即日见报,以奉棋迷。 终局后,秀荣为了讲评,把棋谱细细看了一遍,不由狐疑道:“此局明明是黑棋一目胜,却莫名其妙走成和棋,莫非其中有诈?”便召雁金过来问话。 雁金知道难逃秀荣法眼,只得供认道:“田村君升七段的宣布会即将召开,会前如登出他的输棋怕面子不好看,所以田村君说此局不能输,请求和局。我本来不肯,但田村君又叫竹内君来再三强求,出于无奈,我只得同意作和棋。”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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