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围棋故事 (3)

(十一) 道节背约 道知经过与仙角争棋的一场恶战,颇长了见识,到十七岁那年,棋力忽然大进,迥异寻常,便由道节推荐,升到七段上手的地位。 翌年,道节见道知已然成年,便想放手让他自立。一天,道节召集坊门弟子和自己井上家的弟子,当众宣布道:“遵师遗命,扶植道知,自问未负重托。现作七局考验,如成绩相当,道知便可担起坊门之重任了。”这七局棋赛非常隆重,而且极为保密,胜负比数无人得知,但很可能道知战绩不坏。因为赛后一年,道节就宣布取消自己保护人的头衔了。 以道节、道知的棋力和当时的情势,这七局棋肯定弈得非常精彩,但事后双方都讳莫如深,绝口不提,遂成不解之谜。后来,道知的弟子铃木知昌,一天偶尔进师父卧室取棋书,正翻弄间,忽落出一纸棋谱来。知昌拾起一看, 见对局者姓名皆用墨涂黑,仅在右上角写着“四目胜”,心觉奇怪,便以纸对亮仔细辨认,依稀认出写着四目胜这边是个“深”字,另一边是个“要”字,方知此谱竟是当初道节与道知七番密谱之一。因为道节法名为日要,道知法名为日深。 知昌感到此局弈得十分精彩,故记录下来,并注上心得随笔。他也知道此事不宜公开,当然深藏不露,后来传给何人就不得而知了。 再说道节让道知自立后,等于卸下了一副重担,人一清静,倒勾起了先前要做名人棋所的心思。不过,碍着当初的誓言,只有隐忍不发,可心中毕竟有些郁闷。事实上,名人棋所并非本因坊家所专有,棋艺超群者皆能为之。道策死前硬逼道节立誓不做名人棋所,实在没有道理。可见道策棋技虽已达圣,为人却未脱俗骨,远不如其师祖一世算砂清静超尘。然而俗语说得好:“谋事在人,成事在天”,道策虽做了万无一失的安排,却偏偏生出意外之头绪来。 宝永七年(1710),道知已二十一岁。这时琉球国又有“国手”来日本,为首大将是一位年仅十五岁的少年,名唤屋良里之子,此人是曾和道策下四子棋的浜比贺的弟子,虽然年轻,却全国无敌,本领比师父更强。平时总听师父说本因坊道策如何如何,心中大不服气,自觉已得“道策流”之真髓,早就想找道策较量,以雪师辱。不料一到日本,就听说道策早已去世,不由得顿足叹息。后又听说现在的本因坊家掌门人道知,棋力不错,于是托岛津家的口上出面,请求对弈一局。 当时日本和琉球交往甚密,双方棋士正式比赛时,两国的权贵均亲临观战,可谓是棋界一大盛事。按理应该由棋力最强的井上道节迎战屋良里之子,但屋良指名要和道知对局,于是决定道知出战。 道节因道知是自己亲自调教出来的,惟恐道知失手,不免千叮咛万嘱咐。比赛之日,道知、道节等一行人先到赛场,不久屋良在翻译的陪同下也进入赛场。双方坐定后,道节伸出三指示意下让三子的棋。屋良本是心高气傲之人,又见道知年纪也不大,一听要受三子,当然大不高兴,脸涨得通红,但入乡随俗,只得暗暗发狠,要痛杀道知。不想一场恶战下来,屋良反被杀得中盘大败(见棋谱)。由于此局道知的白棋杀法极高明,故被称为“征服下手之名局”。 屋良遭此败绩,着实吃了一惊。当晚复盘研究,原来在开局贪吃白 6、14二子,因而被白32封住头,否则尚不至如此,心中感到冤枉,于是申请与道知再弈一局。道知正当血气方刚之年,自然来者不拒,可老于世故的道节觉得不妥。原来日本棋士一入高段,大都有书画家“惜墨如金”的脾气,轻易不肯对局,一半是抬高身价,一半也是怕输。因为琉球是下属国,只能赢不能输,而让三子的棋,到底不大有必胜的把握,所以忙劝阻道知,以道知生病为借口,改派道知的弟子相原可硕出战。 相原可硕也是神童,虽然只有十三岁,但已有三段实力。这两个十几岁的少年对局,倒是棋逢对手,杀得难解难分。屋良受先执黑棋,原属小胜的局面,不料一步失算,结果反输了两目。这下屋良里之子不得不承认是井底之蛙,不知天下之大了。 屋良等人返国时,也想依着当年浜比贺的旧例,要一张名人棋所的免状,衣锦还乡。这样名人棋所就不能再空位了。当时本因坊道知只有七段,无论如何不能做名人棋所;安井仙角六段更不用说;林家掌门也不过六七段。唯一有资格的是八段准名人井上道节。道节过去因遵师遗命,不敢造次,此时碰上这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自然不肯放过。经过一番苦心思考,道节将林门入召来商议。道节对林门入说:“发与免状之事有关本国之荣耀,亦关棋界之体面,目前只能由我以名人棋所的资格来解决这一难题,虽然有违背当初誓言,不遵师遗命之嫌,但也无法可想。望足下体谅我的苦衷。”临门入察颜观色,当然表示同意。道节毕竟有过终身不做名人棋所的誓言,有些愧对道知,故而又托林门入先和道知打个招呼,说是“暂且而为之,事过之后,必定退让。”道知因受道节培育之恩,又觉得道节任名人棋所乃大势所趋,所以一口答应。安井家自然也无话可说。于是,道节便通过“官命”黄袍加身,名正言顺地做起名人棋所来。 殊不料,道节一登上名人棋所,就不想下来了。彼时他已六十四岁当了十年之久,直道七十四岁才撒手归西。真把道知等急了。 道节在棋所任内,确实有所作为,写出了不少有价值的著作,其中最有名的要数《发阳论》,是一本极具匠心的死活题集。此书曾被井上家作为至宝而深藏不露,至今仍为日本职业棋手所重视。不过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书中之题目乃是中国人所做,而且不是一个人所作的,道节只是加工整理,汇编成书的。连后来的本因坊秀荣也赞同这种说法。 四世因硕道节是日本历代名人中,引起争论最多的人物。后人多以为道节违背师命,至死都未把名人棋所还给本因坊家,不能不认为是道节一生中之污点。本因坊家虽感道节光大坊门之恩,但也一直以此事为一大憾事。甚至连井上家提起此事,亦觉面上无光。不过,从客观上讲,这段公案是道策无理在前,道节背约在后,道策固然对道节有授艺之恩,但道节更对坊门发扬光大有不可抹杀之功绩,两家实在是恩怨相半,因此过分苛求道节也有些不大公平。 (十二) 英年早逝的道知 道节死前,自觉久占宝座,心中甚是内疚,所以关照安井家及林家务必推荐本因坊道知继任名人棋所。丧事一过,道知自以为名人棋所非己莫属了,不料三家领袖敬而远之,并无推荐之意。原来当时道知虽棋高一筹,但安井家的四世仙角,当年争棋惨败之余恨未消;井上家、林家的掌门人均是道知的师兄,叫师兄来捧师弟,心中当然别扭,故而全都装傻充楞,来个不睬不理。 是可忍,孰不可忍?道知脾气再好,也不禁火冒三丈,知道守株待兔不是办法,于是老实不客气地叫弟子相原可硕到三家去下战书,振振有词地将三家痛斥一番,并扬言要舍命以争棋决雌雄。 三家冷不防被本因坊来个最后通牒,个个狼狈不堪,谁都不敢出头。最后三家经过协商,推林门入为代表答复道知说:“过去的事谁也不要再提了,推举足下为棋所确实有些耽搁,到道节刚死不久,今年的御城棋赛期将至,故拟先人棋所。不过,吾等也有不情之请,今年御城棋既要改为受先,望足下能许诺以和棋终局。“道知既达到目的,也回嗔为喜,一口答应协议,为了作成和棋,特意选了先师道策与六天王之一的熊谷本硕的一局棋,加以变化再使用(见棋谱)。结果这局棋前146 手完全一样,为了不致让人怀疑,从 147手开始在行棋次序上作了巧妙的修改,遂成和局。 由于此局给以后四大家为合纵连横之需而在御城棋中捣鬼开了先河,反倒成了日本棋史上的名局,被收录在日本名局辞典上。 翌年四月,道知终于登上了名人棋所宝座,作为交换条件,其余三家的掌门人也同时晋升为八段准名人,于是皆大欢喜。 据说道知在接受棋所证书的归途中,仰天长叹道:“迟十年矣!”不过,即便晚了十年,道知当名人时,年仅三十二岁,是日本棋史上最年轻的一位名人。如果道知能与道节同寿,可在位四十年,而且依他的天才大可对棋界有一番贡献,可惜天不假年,到三十九岁就死了,只做了七年名人棋所。 (十三) 勾心斗角 道知死后,由十八岁的井口知伯继任第六世本因坊。当时知伯棋力为六段,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不料此人运气不佳,六年后,忽然跌了一跤,就此乌乎哀哉了。于是知伯的大徒弟秀伯又继任本因坊,时在享保18年(1733)。 秀伯上台年仅十八岁,棋力五段。秀伯虽年轻,颇有雄心壮志,发誓要恢复祖师道策的盛况,重扬坊门旧日之威名,于是昼夜苦研,不敢有丝毫怠懈。仅仅四、五年时间,果然棋力大进,秀伯便向其余三家提出要求,想升为七段。彼时四大家明争暗斗,合纵连横,林家与井上家要好,而井上家与本因坊家因有“道节背约”之前怨,故两家共同抵制本因坊家。本因坊家无奈,只得屈尊与死对头安井家称兄道弟起来。所以秀伯之事,安井家表示支持,但林家和井上家不同意。秀伯大怒,当即提出与五世林门入下二十番争棋,决一死战。林门入老谋深算,自知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与年轻人争棋讨不了便宜,就托辞有病,推井上家六世因硕为代表应战。 井上六世因硕,原名伊藤春硕,棋力七段,五世因硕退隐后,他刚刚当上井上家的掌门人,正想出出风头,为自己挣个名声,故慷慨出战。 元文六年(1738)七月争棋开始,至翌年六月仅弈了八局。秀伯四胜三负一和,形势还不错。不料秀伯平日用功过度,争棋又费尽心血,心力交瘁之下突然吐起血来,而且病况愈重。于是只好由元老们出面中止争棋。事实上,如从这八局的胜负来看,秀伯棋力确实不在七段以下,再弈下去,升为七段是没问题的。可惜秀伯也是个苦命人,吐血之后,仅支撑三年余,终于“壮志未酬身先死”,享年只有二十六岁。 再说当初道知死后,名人棋所空位,其余三家有看着眼热。本来以安井仙角准名人的棋力,倒够资格继任,无奈他自从与道知争棋失利,“输棋赖帐”的臭名远扬,从此唯唯诺诺,哪敢再争棋所。仙角既不敢出头,其他人更不敢妄动。后来仙角死去,井上家的四世因硕准名人也退隐,本因坊家的知伯、秀伯又先后短命死去了,后继之人中均无杰出棋士,故无人敢问津棋所宝座。偏偏五世林门入老头子利令智昏,自觉其余三家都做过名人棋所,唯独林家不曾做过,何不趁此大好时机,虽是猴子也该称称王,何况自己乃是堂堂八段准名人,于是上窜下跳,开始积极运动。 殊不料,作为盟友的井上家一听他要做名人棋所,顿时反脸不认,本因坊和安井两家更是嗤之以鼻。林门入“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落了个孤家寡人的下场,心灰意懒,索性告老退隐了。 不久,在宽延元年(1748)琉球又来了二名棋士,一个叫田头亲云上,一个叫与那霸里之子。此二人自然要按旧例和名人棋所弈棋,顺便讨一张免状去。六世井上因硕自林门入退隐后,自觉余子碌碌唯我独尊,见此机会便想效法祖师四世道节的现成规矩,一步登天。其他三家洞若观火,怎肯让他如愿,便联合阵线,全都不理不睬。六世因硕一怒之下,干脆独家包办,自己出面与田头下三子棋,由迹目冈田春达让与那霸四子对局。 六世因硕原以为稳操胜券,三家不合作未必不是好事。哪知这田头的棋力比当年来朝的浜比贺之流有过之而无不及。六世因硕以七段的棋力硬要充名人格,让人家三子,岂不是自讨苦吃(见棋谱)。两人一交手,六世因硕顿觉吃力,不得不竭力周旋,下了数十手还未见好,不觉焦躁起来。第87手,白棋终于走了步大恶手,被田头趁势猛攻,杀得因硕中盘大败。冈田春达也被与那霸杀了个不亦乐乎,中盘就认输了。田头因获大胜,不免得寸进尺,竟想趁机要一张五段的免状。六世因硕吃了败仗,大失面子,虽然有心烘云托月,以挽回影响,但也不敢太过分,最后只得承认田头有四段实力,由自己出名以“大国手”的身份给与盟。 六世因硕“大国手”的瘾倒是过了,但败给“下邦”毕竟是羞于见人之事,心中甚是懊悔。可他做梦也不曾想到,此事并未了结,还埋下了一个大大的祸根。 原来与那霸回国之后,专心研究,自觉棋力又有增进,愈发夜郎自大起来。偶尔听说中国弈风也很盛,便前往比棋,想为琉球扬扬名。当时中国棋坛正是范西屏、施定庵等人称雄的时代,个个棋力了得,杀法高强。与那霸等人一面孔的高棋派头,可一交手,碰到中国国手们“能冲就冲逢断必断”的硬派作风,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一个个被杀得落花流水,连呼“厉害,厉害”,连忙铩羽而归。回到琉球,人家问他到底中日两国棋力孰强孰弱?与那霸长叹道:“中华大国,人才出众。日本棋士,别说井上因硕,就是本因坊道策再世,也万万敌不过中国棋手呀!”此消息传到东瀛,把日本人的肚皮都气破了,一致痛骂六世因硕丧权辱国,吓得他连忙禅位给冈田春达,从此再不敢出头。 (十四) 人鬼对局 日本棋坛一向是以本因坊家为中心的,可是道知死后,六世知伯、七世秀伯都是短命而死,故元气大伤。继任的八世伯元一直多病,棋力平平,而且二十七岁时又病死了。其余三家也没有什么杰出人物,所以此一段是日本围棋不景气的时期。但是,在宝历年间(1760左右),正是八世本因坊伯元 继承坊门的时候,却发生了一桩活人与死鬼对局的故事。此事在日本流传甚广,虽说是野史之野史,但也算是棋坛之奇闻。 话说日本上井地方,有个叫“厩桥”的小镇,镇上有个姓近藤名左司马的青年。此人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材,可惜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彼时日本正是武士横行的世界,学问尚在其次,专讲拔刀吆喝、拳打脚踢。青 年男子如果没有武士道精神,休想出人头地,所以象左司马这种派头,在当时是“落伍”之流,难有出息。不过,左司马在别人眼中固然被瞧不起,但在其女朋友荣子面前则大不相同。二人情投意合,早已在花前月下,海誓山盟。但好事多磨,荣子的父母嫌左司马文质彬彬,没丈夫气概,不肯答应。后来禁不住荣子寻死寻活,二老也只得由她,但告诫左司马,必须在什么方面有所成就,方许完婚。这条件倒也堂而皇之,左司马无话可说,清夜自思,自己处处不如人,难怪别人瞧不起。想来想去,只有围棋这一门,勉强可说有两手,厩桥镇内只有清右卫门比我强,如下苦功追上他并不难。但清右卫门的师父源五郎近在咫尺,据说有二段实力,手下门徒比清右卫门好的大有人在,我想在镇上称霸,只有打倒源五郎才行。听说江户本因坊道知热心传艺,天可怜见叫他我把收列门墙,让我弄一张三段证书衣锦还乡,那就一了百了,功德圆满了。原来彼时日本棋风鼎盛,下棋也是一件时髦行业,一个人如有一张段位证书,就如同我国读书人得了举人、进士一般,大可光宗耀祖。左司马思量了一夜,次日去和荣子商量,荣子听说学棋到三段至少要二、三年工夫,顿感难舍难分,但权衡利害后,终于勉夫从行,并再三叮咛以三年为期,务要及早归来。 那左司马意气昂昂,朝行夜宿,到了熊谷县境,自觉人困马乏,便找一家小客店休息。正在洗浴的当儿,忽听外边有下棋的声音,一时好奇,便在门缝里窥探。 只见有二人在院中对局,年纪都在四、五十岁上下,双方脸色凝重,两眼皆已通红,却仍旧目不转睛地注视棋盘,看样子绝非普通的弈棋。此外,对局者身边还各坐着一位旁观者,其中一位象个商人,拿着旱烟管,另一位仿佛是个武士,戴着可遮掩面目的“深编笠”,还撑着一把竹伞,样子十分古怪。左司马旁观者清,猜到这是在以棋赌博。当时日本此风由来已久,不但民间赌,连天皇也赌,甚至后宫皇妃们也赌。按说此事不奇怪,但两位观棋者的情势太过诡异,不由左司马怀疑,就悄悄地观察。果不其然,不久伞一转动,盘上忽然出现一点淡淡的日影子,稍现即逝,而后“嗒”的一声,一颗白子不偏不倚正落在此处。左司马心中一动,暗道此乃江湖之骗局。匆匆擦干身子,出来找下女问话。下女道:“下棋的,一个是江户某绸缎店老板,一个是本地有名的大绅士长谷川先生,随长谷川来的商人我不认识,那个戴深编笠的怪人是绸店老板的朋友。几个神经病已经下了三天了!” 左司马听后,益发生疑,便求下女找一个可观全景的所在。下女起初不肯,说他们关照过的,不相干之人,一律挡驾。禁不得左司马祭起法宝,果然钱可通神,下女便领他去对楼,再三关照不得出声。左司马居高临下,对局场面果然一览无余。事情很明显,撑伞的固然是请来的帮手,但吸烟的也不是好东西。每当盘面“日影”过后,便是他吸烟喷烟之时。他喷烟颇有方向,喷了之后,不是弹弹烟管,便是哼哼小调,借以传递消息。左司马暗暗好笑,但细看盘上双方的折冲,不由一呆。从盘面上看,不是高手决下不出这种“棋形”。此时已是官子阶段,双方挖空心思的几手棋,简直微妙入神。左司马不禁暗暗吃惊。这时正该白棋下子,但那柄阳伞却始终停着不转动,原来那怪客正在算目数。现在只剩下后手官子,左司马也是会家子,暗自仔细点空,一算白棋可胜一目。那个拿烟管的朋友苦着脸,正在着急。 突然,庭中飞来几只小鸟,叽叽喳喳地一阵叫。大家略一分神,左司马眼尖,只见拿烟管的家伙,竟趁机伸手把放在对面棋罐盖里的黑棋死子偷去一颗。左司马脱口叫道:“好不要脸!偷死子!”这他喊,四个人惊得跳起来,于是责问声、强辩声,继以乱喊乱骂,一时勃发。那长谷川先生更加干脆,顺手把棋盘来个大翻身,黑子白子满地乱滚。绸缎店老板大籍,怒吼一声,挥拳便打,随即两位观战者也大打出手,登时乱作一团….左司马见闯了祸,吓得一溜烟奔回房间。不久,下女神色张皇进来说道:“叫你不要出声,你偏大喊大叫,长谷川先生是本地一霸,你如何惹得起?快逃命去吧!”左司马听了,几乎魂魄出窍。真是“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行李也不要了,匆匆从后门溜之大吉了。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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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故事 (2)

(六) 道悦拼死争棋 在本因坊算悦和安井算知六番棋之前,御城棋虽隆重,但胜败还仅是关系荣誉,之后,对局者就把积仇宿怨掺了进去,一子下去,恨不能将对方打个脑浆迸出,方感痛快,故而对局时火药味极浓。 再说算知当上了名人棋所,本因坊家对此极为不满。原来那安井算知为人十分乖滑,接人待物的本事更比他棋盘上的功夫高明得多,因此颇受一些元老的赏识。再加上过去与本因坊家有渊源的元老们,死的死,老的老,眼见机会成熟,算知再一运动,果然名人棋所就“内定”给了他。此时众人还蒙在鼓里,直到那年御城棋比赛前三天,本因坊家才得知消息,继承算悦衣钵的三世道悦气得几欲昏倒。 道悦棋艺并不弱于乃师,但在之后十年的御城棋中,不知是有意安排还是偶然巧合,道悦一直不曾与算知交过手,所以二人到底谁厉害还是个谜。没有比过棋而居然被推为名人棋所,事无先例,这种既不公平又不光明的举动,无怪本因坊家的棋士愤愤不平。 继之而来的一个消息,说后天御城棋的安排是新名人安井算知让先对本因坊道悦。道悦听了愈加不快,咬牙切齿地发狠,要把算知杀个落花流水。 尽管道悦慷慨誓师,要灭此朝食,但又被算知抢了先着-第二天道悦忽然被当朝元老松平肥后守召去。松平一本正经地说:“名人棋所已成定局,天皇亦已同意,此事再无挽回。明天的对局,你拿黑棋,如果输了,未免太讲不过去,所以我已交代算知,叫他无论如何不许赢。但他是名人,又不便输,输了连我们都有保荐不实的罪名。因此大家不输不赢,下个和棋吧。” 道悦听了,恰如迎头浇了桶冷水,明知又是算知做了手脚,但对元老的话也不敢违抗,只得忍气道:“明天的棋谨遵台命。但本人希望在御城棋之后,和安井算知再下分先二十番棋,以决雌雄。”松平不置可否,只说:“明天切记对局,将来的事将来再说吧。” 第二天比赛开始,虽然已经讲了“和”,但道悦不能不存戒心,所以官子以前下得非常小心。这局棋弈得相当精彩,直到二百手以后,道悦已胜定才开始放松,故意在官子上吃亏,可对局终了,一算目数,还是黑棋多了一目,双方都显得十分尴尬。幸亏元老们串通一气,一口咬定是和局,天皇也就深信不疑,于是皆大欢喜而散。 经此一役,道悦越想越觉得窝囊,七天之后,就去恳求当时元老之一加贺甲斐守,要和算知下分先二十番棋。谁知加贺说道:“你真不自量力,想和算知下二十番棋,你有多少把握?你知道后果吗?争棋输了要流放异岛,永服苦役,这滋味可不好受呀!” 可道悦心志已坚,俯伏流泪表示,虽赴汤蹈火也要一试,如败则甘愿受罚。加贺甲斐守感其心诚,便答应去和元老们商量。终于决定:一年下二十局,六十局定输赢。至于办法,因为算知是名人棋所,所以道悦受先。 争棋获允,自然不去计较受先,只是暗暗发誓,要在二十局内将受先改了。这二十番大战,第一局就是那局“假和”,以下九局,道悦五胜三和一负,但当时的规矩,如果不是连胜四局,便要多胜六局才能改变办法。道悦自以为胜券在握,不料关系重大的十一、十二两局,却被算知赢去,落了个空欢喜一场。 道悦回去将这两局输棋细细研究,摆了足有数十遍,还是不明瑕疵何在。焦虑之中,忽然想起加贺甲斐守的警告,不由大为烦恼起来。 一天,道悦正对着棋局长吁短叹,他的唯一的得意弟子道策忽然过来说道:“老师,我看您这两局下得确有问题。”徒弟竟敢批评起师父的棋来,道悦为之愕然。原来道策的棋力早已青胜于蓝,见师父如此焦心,再也忍耐不住,故直言相谏。道策批评第十一局棋说:“黑19碰,并非好棋,至27止,反有帮白走厚之嫌;黑41打入,应先在81位虚刺,与白92位交换一手,以后黑45、47托虎时,白再48位打就勉强了….”这一番批评,讲得头头是道,道悦深以为然,于是不惜以师长之尊,移枰就教。 十一局 事实上,道策所言极是,其中黑先在81与白92交换一手,再45、47托虎,至今还在沿用,成为定式,可间见道策当真了得。道悦得道策授以机宜,对安井算知的瑕疵之处无不了然,果然连胜廉极,最后 2谱中的黑43、47的绝妙手筋一发,道悦才险胜一目。此局获胜,道悦再无被流放远岛之顾虑。 十六局 两雄的二十番争棋,下了八年之久终于告一段落。道悦十三胜、四和、三负,高奏凯歌。算知自觉被后辈改了规定,面上无光,于是放弃棋所,退归林下。但事实上,算知此时已五十二岁,道悦仅三十三岁,从年龄之差来说,不能不承认算知善战。何况算知能把道悦的定先维持了十六局,可见棋力确实比道悦好一些。一般评论认为安井算知并非输于道悦,而是输给其徒弟道策的。后来,在道策就任棋所后(1681),与老师道悦下了一盘让先棋,仅弈了 154手,道悦就认输不下了,这更证明道策青胜于蓝的才能。此局道悦的黑53、87、89不佳,而道策的白棋,布局就相当漂亮,一反传统的占目外、三间夹等等,一招一式都与现代棋理相符,尤其白54首创的轻妙着法,更为现代棋士所沿用。因此可以说道策是现代布局理论的奠基人。这局棋道策中盘胜,故被称为“出蓝秘谱”。 (七) 春海的天元之局 安井算哲膝下有三男一女,棋力以涉川春海为最强,当算哲决定引退时,春海还年幼,没有继承的资格,故将算知立为安井二世。 春海为人极聪明,不但棋好,而且对天文学很有研究,久而久之,便将天文学的理论应用于盘面。春海认为天元为棋盘上的绝对制高点,黑棋第一 着如下在天元上,可一子牵动全局,有八方呼应之奇效。最后得出结论:先着天元无敌天下。 宽文十年(1671),正是算知与本因坊道悦二十番争棋,弈得难分难解的时候。弈完第十五局时,算知已多输了五盘,形势非常险恶。把个春海急 得团团转,恨不得自己去上阵厮杀。刚巧这一年的御城棋排定,由春海执黑 对道悦的得意弟子道策,春海不由大喜,以为大显身手的机会来了。 赛前,春海口出朗朗大言,说道:“先着天元,如果失败,我一生再不下天元!”不料上场一战,天元失灵,输了九目。这一败羞得春海恨不能钻 到棋罐里去,只得躲在家里,三月不出。不过春海说话算数,从此不但第一着对天元敬而远之,连中盘引征也绝不下天元着天元”上,实在怪自己 研究不到家,见棋谱。 黑 5、9 急抢边上大场而放弃占角,虽然有以天元为重点的意识,但结构太过松散。黑11放白棋向中央出头也有问题。最后被白56拐头,天元的威力已荡然无存。黑53如走 124位,白54如接,黑在 114位飞,还可一战。相反,道策的白 2、4 、6 占目外是对天元的有力对策,又在乱战之中,弈得灵活自如,也难怪黑棋要输。 不过春海在现代“新布局革命”前二百五十年,就走出了天元之局,其创新精神倒是难能可贵的。 此后,春海在御城棋中又连败给道策十一局,痛感棋道之玄妙,不可限量,索性放弃弈棋,专心研究天文学去了。 由于当时日本沿袭中国之历法,于日本并不适合,以致二次预报日食失误,所以春海痛感改历之必要。1684年,春海负担了幕府执掌天文学的官员,并完成了《贞享历》、《天文成象图》、《日本长历》的著述,成为日本近代历学的鼻祖。从此意义上来说,春海输棋倒是个大大的好事,否则对日本历学的损失可就大了。 (八) 名人之王 按说本因坊冒着“发配远岛”之危险,在二十番争棋中大获全胜,逼得安井算知不得不自动让位,接任名人棋所当然名正言顺。但道悦在呕心沥血的争棋过程中,饱尝人世之炎凉,已把名人棋所看得淡了,而且自知棋艺不如徒弟道策,于是索性让道策撑起本因坊家门户,同时推荐他为名人棋所。自己则激流勇退,做起世外高人来。 1677年,道策被任命为名人棋所。历代名人棋所,象这样众望所归而晋升为棋所的,以道策为第一人。 论起日本棋史上的历代名人,顶数道策最厉害。道策之技不但当时独步天下,无人能敌,就连现在日本的职业高手也对他佩服万分。最初日本的围棋也和中国古棋一样,讲究“吃大龙”拼个你死我活。由于“吃大龙”是安井家的拿手好戏,故日本棋坛将这种布局和战略称为“安井流”。但道策一出,棋风顿变,开始讲究布局理论和灵活战略,称为“道策流”。从此安井流便销声匿迹,正如枪炮发明后的刀矛剑戟一样,只有束之高阁了。故后人称道策为棋圣。 道策做了名人棋所后,改进了不少围棋制度,并广收弟子,弘扬棋道,一时间威名远扬。 天和二年(1682年),琉球国使来日本朝贡,琉球王因慕道策大名,特派国内第一高手亲云上浜比贺相随,请求与道策对弈一局。因为道策身为名人棋所,不允许私自与别人对局,后经岛津光久的协助,幕府才特许道策出战。 四月十七日,比赛在岛津官邸举行,岛津亲临观战,并让浜比贺放上四子。按说此局是日本围棋史上第一次正式的国际比赛,万一本因坊输了,不仅是本因坊家的耻辱,而且失了日本的尊严,道策一世英名也就付之东流了。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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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5

(七十一) 自儿子施襄夏走后,施闻道的摇头之症倒是缓解了些,只是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许氏为一点小事火冒三丈跟他斗气,他也没有什么反应;连女儿施颜陪他说话,他也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惟有说到儿子施襄夏,他才眉眼活泛起来。 入秋的时候,许氏和朱氏说了几次,要托媒人给施颜找婆家。朱氏知道女儿的心事,对许氏的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只是听着。许氏跟施闻道嘀咕了几次,说那么大的女孩老在家里画画如何是个了局?老爷子听了也不吭声,许氏提高了声音道:你不言声就是答应啦! 施闻道还是没反应。 许氏于是开始自说自话托起了媒人。 郑氏和施襄元之间的内战已偃旗息鼓,郑氏抖擞精神配合婆婆许氏张罗小姑子的婚事,没多久,就有媒婆神头鬼脸上门来说项。有一天施颜在门厅外还听到了许氏的话尾子:……也不一定非要什么官宦富绅大户人家,怎么说这丫头也是经过一茬退婚的,这事既然也瞒不住了,又能怎么要求别人…… 施颜回到自己的房内大哭了一场,跟朱氏赌气说谁要再逼她出嫁她就当尼姑去;见了许氏越发没什么好脸色。许氏也不跟她十分计较,心道这就胡乱把你找个人嫁出去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我跟前没大没小的! 施颜虽然恼火,对此竟然无可奈何! 和母亲朱氏反复商讨过,朱氏也拿不出办法来阻止她们。因为她毕竟是侧室,没有老爷的撑腰在大太太面前是说不成一句硬气话的。而老爷眼看着已有些糊涂,在家中的权威自然也日见减弱,大事小事都是许氏和大儿子施襄元来安排。 施颜连续几天绝无心情作画,这天百无聊赖地翻捡着自己的画作,突然灵光一闪:我为什么不能靠自己去卖画谋生呢?越想越对,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她们安排自己的命运? 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次日晨跟母亲透露了准备独自离开家,到杭州府去卖画谋生的计划。 若是让我在这里任人摆布随便嫁个什么人,女儿是死也不肯的! 朱氏一听就抹起了眼泪:你一个女孩子这样出去是万万不成的,要去娘和你一起去,也能有个照应。再说你哥和你都走了,老爷什么事不能问都是由那个女人摆布,我在这个家呆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朱氏打从来硖石镇后和许氏就明里暗里斗了多次气,先还仗着施闻道的偏袒打个平手,后来随着老爷的身体状况变差慢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施襄夏走后,更是势单力薄,受的委屈也没地方诉说。想到杭州还有自己娘家的亲戚可以略有照应,故施颜的话一出口,她不假思索决定和女儿一起离开。 施颜万没想到母亲会决定和她一道离家,情不自禁伏在朱氏的怀里嘤嘤连声。母女俩哭畅快了,又细细商量了一些琐碎的事体,并由施颜执笔给哥哥施襄夏写了信,把她们的计划告诉了他。 事不宜迟,没两天朱氏就藉口多年没回家,说打算带女儿回武原镇娘家走一趟。施闻道听了只是微微摇头,也没说话;许氏嘀咕了一句不年不节的这时候又回去做什么,倒也没想到她们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施颜把自己的所有画作和一些生活用品捆扎起来用布包好,先行悄悄着人送到镇南的一家驿店,再雇了轿来和往常出门一样从容离开。施颜着男装出门,镇上的人也都见惯不惊,再说大姑娘这样出门好歹也安全些。只有认识她的那些半截娃起了几声哄,也没引起什么人留意。 从硖石镇到武原镇应向东走,但她们出了镇子却让轿子一直往正南,行至离钱塘江边不远处打发了轿夫回去,重新雇了轿又顺着官道折向西,朝杭州方向去了。这段路施颜熟悉,她记得很清楚,前面没多远就是盐官镇,四年前就是在那里她让范西屏九子和他下了第一盘棋,出了一个大大的洋相!想起那个猴精当时一脸坏笑的样子,到现在她还耿耿于怀呢! (七十二) 麟园里这几天如同赶庙会般热闹。 棋迷们都知道范西屏和程兰如的这龙争虎斗的三番棋意义非同寻常。 因为程兰如是遐迩闻名的老牌国手,范西屏则是寂寂无名的后起之秀。从范西屏前面一路势如破竹的战绩来看,战胜程兰如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新老更替的对决永远是令人兴奋的。 两人的最后决战在居中的亭子中进行。大家为了能及时看到对局,在周围的四座亭子内摆放了棋具,由四个人专门唱报棋的位置,每有一手棋弈出,四个人即分别到各自的亭中报知众人,内中棋力较强者即就便对棋势进行判别,对棋的走向加以揣摩,有不同见解者马上摆出各种变化图,直到达成大致的共识。也有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便吵个不亦乐乎。 于是,徐星友、释文石、过习丰和东道主胡铁头分别在四个方位的亭子里成了最权威的裁判人。胡铁头虽未进入擂台决战,兴头却丝毫不减,因说话过多嗓子有些沙哑,但由于对棋的变化判断往往在后来的实战中被验证,自然大家就愈加敬服。 第一盘棋由范西屏执白先行。 西屏心思一片澄明,既无利害之诱,又无声名之累;目光梭巡于纹枰之上,算路默运于俯仰之间。尤其是他拍子时气势如虹,爽快利落,给人以一种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感觉。 程兰如毕竟人到中年,因近来连续鏖战,略显疲态。又因自己是成名国手,胜了于名声上无所增益,输了则等于布告天下:皇帝轮流做,而今到伊家!他虽然一向自命豁达散淡,但事关重大,却也难免有些心障,不仅以往那种大气磅礴的棋风在此局中全然改观,就是在攻防大势的选择和局部子力的弃取上也显得优柔寡断。 这一局白子竟是着着领先,且范西屏虽称不上落子如飞,却也是略一沉吟便已出手,只是他出于敬重程兰如之故而不像和别人对弈时那样一落子便出外溜达,可是就这无意中显示出的好整以暇的神态,对程兰如也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屡屡的长考和计算中的些微差误渐渐使程兰如失去了平日和西屏对局时以高俯下的心态,棋至中局,无论是实空还是外势,白占优已是不容置疑。 西屏若当此时见好即收,不与黑棋纠缠转而抢取大官子,本来将成一盘胜定之局,但年轻气盛的他似乎没有花太多的心思去计算局势优劣,只是就局部的棋形判其应对取舍,锱铢必究,手筯迭发。从着法上看,堪称堂皇华丽,步调紧凑,然而不知不觉中,程兰如慢慢恢复了平常心,在细微处尽展炉火纯青的小巧功夫,使白棋渐入黑棋套中,双方的差距已然是微乎其微。 这时黑棋在白势中正有一个极好的打入点。若黑果然孤军犯险打入靠贴,白要么选择全歼入侵黑棋,要么选择委屈渡过。但全歼当冒崩溃之险,渡过则有被对方先手浅削获利之嫌,无论如何白棋面临的是一种两难之选。当西屏发现了这手棋,从局势由优转劣的变化中一时惊觉,刹那间通体汗透。 在旁边的亭子里,徐星友和胡铁头诸人也发现了这处黑可一举奠定胜势的妙手。当他们把此手棋的妙处向众棋友分剖解说明白之后,大家都暗暗为西屏的白棋捏了一把汗! 程兰如当然也看到了这手棋,可是他的想法却比别人要复杂得多。他依常例把这处打入的诸般变化推演了一番,发现白棋虽有多种应对手段,但黑棋的结果却都不坏;再进一步,他想到的是如果自己能看清这手棋,西屏不用说也能看见,何以他放着病弱处不自补,却在不甚紧要的处所跟着黑棋后面行棋? 究其原因只能有二:其一,是西屏对这手打入已预备了应对的万全之策;其二,他想到,西屏本与他虽无师生之份,但有师生之谊,这局棋西屏一路顺风,是否在关键的时候,他会念及这份微妙关系,而有意手下留情,卖个破绽? 若是前者之故,自己多方设问揣度何以竟不能发现对方有恰当的应对策略?足见西屏实力确已强过自己,走这招棋当然讨不到好去;若是后者之故,承让之嫌未免过于张显,将来定会有明眼人拿谱说事,在棋坛上有损清誉且不说,也有违自己一向淡泊名利的处世之道。 就这么颠来倒去想了又想,程兰如竟真的放弃了至关重要的打入,去走了一处大官子! 这手经过两个时辰的长考方才落枰的棋甫一传出,包括情绪亢奋的胡铁头在内,四个亭内所有观战的棋迷们一片哗然!只有徐星友、过习丰、释文石三人定定地瞧着面前的棋局,一言不发,状如泥塑木雕! (七十三) 柳莺在汪一凡的陪同下到杭州筹建绣坊已有十数日。 刚到杭州的那天,柳莺便和父亲一道去江边柳娘的坟茔前祭拜。汪一凡见昔日的可人儿竟自香消玉殒,寄身于一抔黄土,不免悲从中来,以至于哽咽不能成声。那番历近二十载之久仍萦绕于心的苦情溢于言表,却是装也装不出来的。柳莺见状虽也是嘤嘤连声,但从心底里再不觉得自己在这世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汪一凡此番派了几个得力的人来帮忙打点,不几日,依柳莺的主意,地点便物色下了,就在庆春门东园巷。前街店面买起来很容易,后坊的地段买起来费了些周折,但若有的是银两开道,事情自然也没有办不成的。 前店位置的斜对面不远处,就是吴令桥家开的响当当的老字号天龙绸庄。这正是柳莺坚持要把店面选在这里的原因所在。 汪一凡因柳莺之故不愿再和吴令桥来往,但真正和他当面锣对面鼓打起生意上的擂台,也非所愿。只是女儿一心一意要在这里找回她的尊严,他又是铁了心要尽一切努力来补偿缺失多年的父爱,所以对柳莺的任性所为不过付诸一笑而已。 柳莺把这个绣坊取名为天元,汪一凡略加推敲已会其意,便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道:这个名字倒好,可就怕别人拿它当了棋社啦! 柳莺微微一笑,也不加辩解,拉着父亲随着人流来到左近的机神庙去看热闹。 机神庙里挤满了人,大家正在进行祭祀活动,仪式十隆重。 杭州府的丝织机匠都崇拜机神。传说机神是轩辕黄帝,养蚕织帛是他妻子嫘祖西陵氏发明的。机匠们于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用三牲五畜进行祭祀,宣读祭文,行三跪九叩之礼。机神庙平日里是机匠和机坊主交流行情、做买卖、研究技艺的聚会场所。机匠招收徒工,也在这里行拜机神、拜师的仪式。 柳莺对父亲道:绣坊和绸庄的生意是相联的,机神也能照应到我们的天元绣坊呢。 汪一凡原对这一套没有丝毫兴趣,但见莺儿很认真的样子,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和她一起混在人群里拜了机神。 吴令桥听说自家绸庄斜对面不远处新添了一家绣坊,暗笑人家不懂做生意之道。只要随便在东园巷拉个当地人打听一下就会知道吴家的绸庄原是兼做刺绣生意的,在这里做绣坊不是找赔吗!这种一点生意经也不懂的人,行话叫生瓜蛋子或者借麻将牌的术语叫白板,就做生意也是不用担心他能做成什么样的。 绣坊择吉开张的日子,吴令桥依例着人提了少许自家绸庄的绸料作为贺礼跟在他后面登门致贺,意在就便看看人家的笑话。一路上也颇遇见几个和他揣着同样心思的商家,彼此打个哈哈,有说有笑挤眉弄眼地相伴而行。嫚屏本也不想去观人家什么风色,可因吴令桥新纳的妾和老爷闹气不愿陪他出门去,她倒乐得和吴令桥一道去人群中现一现身。毕竟她不愿给街坊邻居留下一个人老珠黄失宠受冷落的印象。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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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4

(六十六) 施襄夏赶在年关到来之际回到老家硖石镇,他这次一来探望父母,二来是准备这次把魏氏带去京城。 到了家先去见过施闻道和许氏朱氏,他们虽然也是满脸高兴的样子,但勉强之态却是一望而知。施襄夏心下存疑,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魏氏并不在,且房间里的物事竟不像是有人在居住的。 这时朱氏已跟了过来,一五一十把儿子走后家里发生的诸般琐碎事体向他分说明白。施襄夏听得脸色苍白,脑袋直发晕。朱氏心疼儿子,让他先好生歇着,便去安排厨下事项。 施襄夏心神不宁地踱了几步,便打算去看妹妹施颜。但听大门外一阵响动,声势不小,原来是魏氏带着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进得门来。 魏氏和施襄夏两口子就在这个当口照了面。 施襄夏记忆中的魏氏还是新婚时的印象,殷勤体贴,相貌妩媚,身材娇小。忽然之间竟变成了一个身材臃肿,面目冷峭的陌生女人,反差之大,令他完全呆住,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魏氏也是措手不及,突然见自家官人出现在眼前,衣着簇新,眉目清秀,斯文儒雅,正不认识似地瞧着她,愣了片刻,一时自惭形秽竟失声顿足号啕大哭起来。 许氏可巧撞上了这一幕,不紧不慢说了句:哟,媳妇呀,又来搬东西啦!别哭了,来,告诉你家官人,这次准备搬点什么回去? 魏氏恍若未闻,在痛哭声中反反复复只是一句话:冤家呀,你,你你当初为什么不带我走啊!为什么不带我走啊!你为什么?! 施襄夏眼睁睁看着这个几乎是陌生的女人拖着沉重的身躯抽泣着慢慢挪出了大门,始终未发一声。 在施闻道和许氏的力主下施襄夏勉强同意休了魏氏,魏氏娘家人来闹了几次,事情就渐渐平息了,但施襄夏抑郁的心情却一时难以排解。这场婚姻如同儿戏,自己却局外人似的由人摆布,这使他对婚姻本身产生了极大的疑惧。施襄元一直躲着不怎么见得着,只有听到郑氏和他斗气才知道他回家了;父亲的身体益发虚弱,因摇头之症也不肯多外出见人;只有妹妹施颜拖着他到处走走看看,让他说一些京城里的稀罕事,才能让他暂时忘却眼下的烦恼。 施襄夏看了这段时间妹妹的画作,觉得比之以往的作品更耐读了。忽然想起那幅“极目纵横意”来,因道:那幅托你保管的画还在么? 施颜笑道:你既然瞧不上眼,谁还死乞白咧地硬送给你呀! 就知道不是送给我的,还能这么不识眼色? 那是送给谁的?施颜说着,面色却已渐渐转红。 我怎么知道?问你自己呀! 施颜停了一下声音放低了些:他现在在哪儿? 施襄夏装糊涂道:谁呀? 施颜拖着长声撒娇道:好大哥么! 施襄夏这才告诉她范西屏现在扬州一个盐商府中教馆,另外说到在离开京城前收到西屏一封书信,说到一件奇事。 施颜全神贯注地听着。 还记得那个救了他的那个女孩吗? 钱塘江边上那个,她怎么啦? 她的父亲就是现在西屏教馆这家的东家,叫汪一凡。那个女孩叫柳莺,她母亲去世后原来不是在西屏的大姐家做事么,现在到扬州找到了她的生父。她一直以为是汪一凡抛弃了她母亲,后来才知道汪一凡当时因事被拘,事后去找她母亲,她已搬家到江边。 那么,那个女孩现在每天和西屏在一起? 施襄夏这才发现,从知道这个离奇故事起,他一直忽略了一个对小妹来说非常重要的事实。都说女孩的心事写在脸上,他这才有些明白为什么人们会这么说。 (六十七) 施襄夏回到京城不久,有一天袁苾神秘兮兮地告诉他说,理郡王弘晳封了亲王了! 施襄夏不以为意:阿哥封亲王的又不是他一个,他有什么特别么? 弘皙是允礽第二子,而允礽就是康熙晚年两度所废的皇太子。熙朝末九王夺嫡的结果,最终是四爷胤禛登极成了雍正皇帝,所以朝野都看好雍正的四子弘历。而弘历至今尚未封王,弘皙于雍正元年袭了理郡王,现在又先封了理亲王,在袁苾看来,当然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情。但这些都不是他想分析给施襄夏听的。对施襄夏这样一门心思全放在围棋上的人来说,这些宫廷秘事枝枝蔓蔓的未免太过复杂。 他和你下过棋,你记得么? 记得,他的棋水平很差,我刚来京城就跟他下过。 是的,你还杀了他的一条大龙呢! 施襄夏却想不起来了,这种事很平常,上手杀下手大龙也不值得炫耀。 但袁苾知道,弘皙可不是个爱忘事的人。 你留神吧,理亲王春风得意没准什么时候就会找你下棋呢。 袁苾说这话表明他知道现在施襄夏的棋力已超过他,尽管施襄夏按袁苾教他的法子,与袁苾下棋无论如何也不肯赢他。 不过月余,理亲王府果然着人传了话来,也不说什么事,就让施襄夏即刻随来人去亲王府。 袁苾来不及多嘱,只在施襄夏耳边轻轻说了三个字:送大龙! 施襄夏一时解不过来,怔怔地瞅着袁苾。袁苾只得向他挥挥手,暗自叹了口气。 理亲王府在德胜门外郑家庄,俗名平西府,有清以来是第一座远离皇宫的王府,雍正元年下诏在郑家庄修建房屋,驻兵丁,移允礽居住于此,次年允礽病逝,其府即由袭王弘皙居住。 施襄夏在路途中已明白了袁苾的意思,在和理亲王弘皙的对弈中果然放着自己的一条显然不活的大龙不补棋,径去扩张模样。弘皙先是一喜,以为自己抓住了一举致胜的机会。只一转念间,便悟到这是对方故意卖个破绽,让自己报上次一剑之仇的,顿时勃然大怒,猛然站起身来在棋盘上击了一掌,乱了棋局,把施襄夏惊得跪伏在地! 弘皙因父亲的关系,在诸阿哥中可算长于隐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但几天前他和弘历在忙里偷闲的雍正面前下过一次棋,想不到棋到中盘就输给了弘历。当时他面不改色恭维了弘历几句,但性情阴郁却又逞强好胜的他马上决定悄悄请高手指点以提高自己的棋力,以后再有机会则可挽回自己的面子。但没想到年纪轻轻的施襄夏居然也学会了袁苾那一套来对付他,他一时失控真的动了肝火! 这也堪称是世上最奇特的一幕拜师场面了。 弘皙到底还是先回过神来,伸手搀扶起施襄夏道:不必惊慌,起来让本王告诉你一件事。本王请你来是想让你当老师指点棋艺。如果你听袁苾那老滑头的只图一味欺哄本王,那也不必来了。 施襄夏听到这里方才明白,老于世故的袁苾这回竟是完全搭错了脉。 自此,施襄夏不管乐意不乐意,隔三岔五总要到理亲王府讲棋。 袁苾还总爱在他出门前严肃认真地叮嘱他几句,弄得他情绪更加紧张。 在理亲王府,讲棋者谨小慎微,毕恭毕敬;听讲者居高临下,威风八面。这滋味恐怕惟有帝师太傅和皇帝的关系可与一比。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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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围棋故事 — 转自飞扬围棋网

日本围棋故事 本书以渡边英夫的《新坐隐谈丛》为骨干,并参阅和收集了渡部义通的《古代围棋的世界》、 [木神]山润的《日中围棋兴衰史》、林裕的《围棋百科辞典》以及《今昔物语》等书的一些材料汇编而成。内容基本按年代顺序,从一世本因坊算砂开始,介绍到二十一世本因坊秀哉逝世,其中包含了棋院四家和所有日本围棋史上的著名人物、重大的历史事件。为了增加本书的趣味性,力求生动活泼,作者在不影响历史人物和整个事件真实的前提下,对一些具体细节作了适当的虚构和润色,并选了少量的传说和野史。薛至诚编译。以下由左至右,由上至下按年代顺序。本书配套棋谱(棋谱中的序号对应于章节编号). 文章在录入整理后,多九公先生予以了校核并作批注,在此表示非常感谢. 目录 (1.金枕之争 2.佳人戏棋圣 3. 本因坊和名人棋所的由来 4. 御城棋与棋院四家 5. 算砂托孤 ) (6.道悦拼死争棋 7.春海的天元之局 8.名人之王 9.六天王与五名士 10.仙角争棋 ) (11.道节背约 12.英年早逝的道知 13.勾心斗角 14.人鬼对局 15.过往风云 ) (16.丈和遇仙记 17.风流才子林元美 18.算节决死 19.尔虞我诈 20.因彻吐血局 ) (21.天保的内讧 22.献身的争棋 23.千古疑案 24.幻庵其人 25.秀彻发狂 ) (26.秀和的悲哀 27.耳赤之局 28.不败的秀策 29.雄藏的真面目 30.迹目纠纷) (31.秀甫落魄 32.穷途末路的四大家 33.方圆社之崛起 34.方圆群英 35.岩崎轶事 ) (36.水谷的悲剧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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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1

(五十一) 朱拭夫妇见宝贝儿子朱亦平给抬到家时犹自未醒过来,不由慌了神。有略通医道的老家人试过脉象后安慰道:公子是倦极了,应无大碍,让他睡足了就没事了。 朱拭这才招呼众人散了去。这一程子他不光为三公子的事烦心,自己的事就够头疼的了,因为早几天他就风闻有钦差来暗查海塘工程的款子用项。虽然他相信朝廷对他的清廉自守是有定评的,但他知道自己的弱项是琐碎的钱粮杂务,这里面究竟有无差池他实在没有把握。 因为这些杂务都是当时的师爷施闻道负责处置,一向有什么夹缠不清的事,能办妥的他一般不会再来给自己添麻烦。 大的经略他当然是清楚的,可一个浩大的工程牵涉到的行当太多,处处都离不开银两。这里面最绕人的就是实银虚银及其换算。虽然制钱是通行货币,但国家收支仍用银两为计算单位。实银就是不管其形式大小重量成分如何只要有实物的就算,比如浙江省的元宝银和小锭子。虚银是理论上的货币,比如纹银,是法定的一种银两的标准成色,属虚银中最早的一种,成色约为九三五点三七四,即每一千两纹银含有九三五点三七四两纯银。习惯上是每百两纹银须申水六两等于足银。只要涉及到这些银钱往来,施闻道虽然也将往来大账目报与他听,但用不了半个时辰,他的脑子笃定就成了一团乱麻。 蠲免和工赈的账目也很麻烦。蠲免即为遇灾时免除钱粮赋税,对灾地钱粮获准蠲免之旨未到而本年钱粮已征则应转到次年再行蠲免。往往有官吏以为老百姓不懂这里面的名堂,在这上面蒙混隐匿,一旦被发现,则以侵盗钱粮律治罪;工赈即以工代赈,民出力以趋事可以赈饥,官出财以兴事可以赈民,是一举两得的办法,但这里面也有许多可玩猫腻之处。这些都是不远不近围绕着工程的账务。朱拭虽然自命清廉,但自己的下属操行如何就不是他能够保证的了。 就说这个施闻道吧,他本是海宁人,却素来以绍兴师爷自居,明知祭海弄潮是个风险极大劳民伤财的事,却只拣好听的说,怂恿得他为讨一个还不定将来当成当不成皇帝的小孩子的欢心,白白淹死了许多人,花了许多不需要花的银子不说,最后还让他讨了个大大的没趣!虽说最后把他辞了馆,究竟不能尽释那一腔平白无故上人家一个大当积攒下的恶气。所以对小儿子中了邪般地一门心思要和施闻道的女儿成亲一事,他内心自然是一万个不愿意。只不过这个小儿子是被他从小给宠坏了,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莫奈何而已。 正沉思间,下人来通报说三公子醒了,朱拭一听,忙来到儿子房间。夫人已是闻讯先到了,坐在床沿流着眼泪问长问短的。 朱亦平面色灰暗,全无平日的神气,好不容易明白是平安回到了家里,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下,口中没来由嘟嘟哝哝地怨道:都是你们让我去考这劳什子试,给你们害死了! 朱拭一听儿子自己没考好倒把责任往父母身上推,心里的火一拱一拱地往上蹿,但见宝贝公子都这副德行了也不忍跟他较真,便强作笑颜道:儿子,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要来个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嘛。 当娘的在一旁也想起来了,帮腔说:是啊,平儿,是你自己答应人家的。 朱亦平迟疑道:人家,哪个人家? 就是你自己在西湖边相中的那个女孩子,你不是口口声声说要为她摘星星摘月亮么?怎么转眼就把她给忘了? 朱亦平恍然大悟道:就是她,就是她给害的!还想要我给她摘星星?我不要再看到她了,我不要她啦!我要休了她! 朱拭一听却心下暗喜,又怕儿子再反悔,还得再讨一句口实,便笑道:你还没跟她成亲呢如何谈得上休人家,只能是退婚而已。真的要退婚?儿子,这可是你说的哦! (五十二) 施闻道听说朱家悔婚,气真是不打一处来:当初是你家儿子死乞白咧要和向我们家颜儿求亲,这会儿说翻悔就翻悔呀,当我们家是什么人啦! 气归气,又拿人家巡抚大人没办法。一张老脸憋得铁青,那双眼睛骨碌碌转分明在想辙怎么才能挽回面子。朱氏见老爷憋成了个火药桶,碰不得,悄悄走出去跟儿子通报消息。 谁知这兄妹俩已经从嘴快的家人那里得到消息,正说着这个事呢。朱氏进来见兄妹俩眉飞色舞的样子,猜是已听到消息了,悄声说:老爷都快气炸了,你们还乐呢! 施襄夏笑道:那小子肯定是考得不行怕小妹不理他,先说悔婚,好挣个面子么! 施颜正色道:从今往后,再也休提成亲的事!我是任谁也不嫁的了! 朱氏道:这话你也不用跟我说,去你父亲那里说才算数。 施颜负气道:我谁也不用说。一面说着一面抽身回到自己房间,不多时已换了一身男装回来,对母亲道:以后我就这么穿,谁要再逼我嫁人,你们就当没我这个女儿好了! 朱氏以为她随便说说,谁知她每天还真以男装为常。施闻道自己招揽了这么件窝心事,对女儿自觉有愧,只索由她去。施颜有时和哥哥一道,有时也独自一人去亲近山水,写生作画,越发觉得方士庶指教的在理。 施襄夏因读书应考久未认真研究棋艺,这阵子稍有闲暇也常去徐星友宅盘桓。徐星友当然满心高兴,和小伙子从授三子开始打升降,施襄夏最好的战绩曾打到授先。 徐星友受朋友之邀北去湖州,施襄夏有幸随同前去,在那里他认识了另一位围棋国手,鹤发童颜的梁魏今。和他们在一起,不管是同他们下授子棋,还是在一旁看他们之间对弈,施襄夏都感到收获颇丰,自己的棋力也在不知不觉中迅速提高。 一日他们一行人在南岘山下欣赏潺潺流泉。梁魏今因几天相处对施襄夏颇有好感,见施襄夏行棋有拘泥于一处的毛病,有心点拨他,便出题道:小伙子,你从这潺潺流泉中看到了什么? 徐星友和他对视一眼,已知其意,且笑看施襄夏如何作答。 施襄夏略一思忖便答道:我看到这流泉是千沟万壑汇集而成。意思是自己的棋力能提高是吸取了诸位老师的谆谆教诲,话中自然暗含晚辈应有的恭敬谦逊之意。 梁魏今点头道:这话自然是不错的。徐兄呢? 徐星友道:我看到泉流自然弯曲又不失方向。 梁魏今明白他也看到了施襄夏的弱点,补充道:小伙子,你可能看到这泉流时而成飞瀑时而成池塘? 施襄夏举目四顾却不见飞瀑和池塘。良久才会过意来,道:先生是说要从眼前的景象中跳脱出来,时时留意前因和后果? 梁魏今不由抚掌大笑道:果然有悟性,小伙子将来的成就定在老朽之上! 从湖州回来后,施襄夏一边埋头研究棋艺一边在等着乡试放榜的消息。 月余后放榜,果然朱亦平名落孙山。施襄夏勉强中了个副榜贡生,一家人都已是喜出望外,施闻道那一阵子走路也不由自主地总是昂首挺胸。谁知没过多久,巡抚朱拭因海塘工程中工赈款项出入不符有失查之责而被朝廷去职,施闻道在这件事情上自是脱不了干系,也牵连了进去。查到年末时,杭州的房产被查抄罚没了,朱氏只得带着一儿一女回到硖石镇老家。虽然最终因款额不甚大施闻道未受牢狱之灾,但他回到老家时昔日那种精明强干的外表却已荡然无存。 只有施闻道自己心里清楚,那时朱拭儿子悔婚,他因一时气不平便以匿名方式诬举朱拭贪贿。原打算恶心他一把就罢手,谁料到这事碰到个顶真的人手里,专办此事的钦差大臣要求彻查,查来查去却把工赈款项的事抖落出来了。而这却恰恰不关朱拭的事,全是施闻道与他人合伙做下的。朱拭虽是因失查而去职,但于他的官声并无大碍,朝廷若要启用他不过是一纸公文而已;而他施闻道作为师爷一行名声只要一败,这辈子却显然永无出头之日了。 施闻道心中的痛悔真是难以用笔墨形容哪! (五十三) 明月当空,瘦西湖上的一个画舫里,汪一凡正在和宾朋们欣赏氤氲薄雾中的水边景致。 范西屏在扬州盐商汪一凡的宅子里呆了已有数月,教他的小儿子汪文箫下棋。因汪文箫每日还要跟着先生读书,西屏的时间倒也宽裕,有空就自己打打谱或去程兰如宅中讨教棋理。反正汪宅里每天的宾朋食客也有十多个,也不在乎多闲他一个人。 扬州居交通冲要,是中部各省食盐供应的基地和南漕北运的咽喉,因富渔盐之利,颇受朝廷看重。也正因为如此,扬州多的是巨商大贾,各种销金买醉的所在也应运而生。 瘦西湖上的花船就是这样的场所。花船的种类有歌舫、酒舫、乐舫、诗舫、灯舫、菜舫、膳舫、歌舞舫等。这些画舫好似一座座可以移动的亭台楼阁,游人透过花窗,可观赏湖畔景色。每当月满时,游人往往喜爱乘舟夜游。因为月下的瘦西湖更别有一番丰韵,一番情致。 扬州的盐商最喜欢在这种环境里款待朋友,因为对他们来说,银子不是问题。 在扬州的盐商中,汪一凡不算最有钱的,但他的宅子也是青砖黛瓦的高墙大屋,雍容大度的磨砖门楼与繁简得宜的砖雕浑然一色;宅后花园因势布置山石水池与花木之景,使之小中见大,情景交触。不要说居室数量和设计之精巧,单是这气势就是杭州绸商吴令桥的住宅没法比的了,这是西屏进了汪宅的第一个印象。 他对东家汪一凡也渐渐有了些了解。 汪一凡早年以贩私盐起家。当时全国划分十几个盐区,浙江盐区是其中之一,浙盐在周边数省行销。但奇怪的是在浙盐区靠近两淮盐区的地方,人们不能买就近便宜的两淮之盐,只能吃价高的浙盐,因此导致越区贩私盛行,官盐反而运销不畅。汪一凡做的就是把两淮的盐想方设法运往浙江,以赚取其中的差价。这生意一是危险二是辛苦,还是真正的“不足与外人道也”,只能自己扛着受着。官盐的生意就不同了,盐商向盐运司交纳现银即可办引销盐,毫无风险可言。只是每年派行新引时,都以纲册所载各商持引原数为依据,册上无名者不得参加,故只要想到办法拿到盐引,就可以一劳永逸地在这一行中做下去。 直到汪一凡做了官盐生意后,他才知道赚钱的门径还有很多,吃苦和冒险不过是其中的一种最不受人待见的方式而已。 随着时间的推移,知道他当年历史的人越来越少了。加上他广泛结交朋友,上至盐政官员,下至落拓文人,又兼以乐善好施,因此在盐商中也颇具侠义之名。 尽管汪一凡在生意上可谓一帆风顺,但他在欢场上却是个大大有名的冷面王。他的生意伙伴都知道他在欢场只是花钱买个热闹,绝不会为谁动真情。这其中的原委只有他自己才清楚。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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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3

(六十一) 北京的秋天是四季中最宜人的季节,大大小小的胡同边此时都摆满了各色应时的水果。施襄夏每天得经过好几个胡同口,到翰林院点卯。南方人最不惯北方的干燥,吃点应时的水果成了一种很自然的调剂。但不管吃多少水果,这内心的焦躁还是日甚一日。 由老家海宁硖石镇来京已有数月之久,虽有徐星友等人的力荐,到翰林院还是得经过由吏部主持的考选一关。好在现有的几位擅棋的待诏实力上似乎并不很强,故在考选实战一关时施襄夏能够在被授二子的三番对局中轻松胜出资格最老的待诏袁苾,顺利过关。 翰林院虽不过是一个正三品衙门,看上去也是普普通通,但这里可是真正的藏龙卧虎之地。进得大门,有登瀛门内堂五楹,堂西为读讲厅,东为编检厅。左廊围门内为状元厅;右廊围之内有昌黎祠,土谷祠。过了堂后的穿堂,左为待诏厅,右为典簿厅。虽然雍正自登基后并不常来这里,后堂内也照样设有皇帝专用的宝座。后堂东西厢屋均为藏书库,内中也不乏较为罕见的典籍。 待诏厅是各种具有专门特长人才集中之所。唐代以来原有专门的棋待诏,王积薪、顾师言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也是当之无愧的头牌国手。但到清代已无专门的棋待诏一职,不过仍有若干待诏负有陪同帝王游乐解颐之责。可惜雍正自登极以来一向极少拨冗来这里散心,故袁苾等多陪喜好围棋的阿哥和上书房里那班忙里偷闲的大臣们对弈。 施襄夏新来乍到,除了父亲介绍的几个乡党,在京城也无更多可以交往的人,每日里只是把全部精神投入在研究棋艺上。与人对弈则只管争胜,不光对待诏中的老棋手绝不容情,连几个性情乖张的阿哥也让他杀了大龙中盘认输,把观战的袁苾等人看得心惊肉跳。 袁苾秉性忠厚,觉得有必要点醒这个不谙世事的年轻人,遂捉个空单独约施襄夏下棋。 施襄夏经袁苾考选入门,按道理应依名份执师生之礼,但施襄夏对这些套套完全不懂,以为自己是凭实力过关,故平日里与比他年长了许多的袁苾相见也不过是点头而已。见袁苾依旧要让他二子,心中不以为然,碍着面子不好说,只得暗暗打主意要让他输得难堪,以后他再和自己对弈就会自觉要求分先了。 不料三局下来,求胜心切的施襄夏竟三战皆北。施襄夏不认识似地看着袁苾好一会,方才恍然大悟:先生那三番棋原来尚未尽全力! 袁苾呵呵笑道:徐星友是我的师兄,他的眼光总是不错的。 施襄夏闻听此言顿时面红过耳,作声不得。 袁苾故意转了话题道:听说过这个故事吧。宋明帝下围棋的水平很差,而当时有个国手叫王抗的在皇上下出一手飞的时候,明知能冲断,不是好棋,可还要给宋明帝戴高帽,说这手飞如何的妙,臣是不敢断的。明帝听多了这类恭维话,以为自己真是高手,对棋就越发着迷。他后来在宫中设围棋州邑,棋下得好,可以当官。这就是王抗的机心所在了。 这王抗的行径令人不敢恭维。施襄夏似已觉察到袁苾话中有话。 袁苾正色道:其实这不是王抗的错,说到底是明帝不明,怪别人是没用的。说这个事是想告诉你在这里下棋不是单在比谁会赢,也在比谁会输。该赢的要能赢得漂亮,不露破绽;该输的又要能输得巧妙,不着痕迹。咱们皇上最恨人下假棋哄他,有时候甚至会吓唬你说下输了就要你的脑袋。跟他下棋就得十分小心。他心情好的时候你不妨就输给他,他也不会要你的脑袋;他心情不好的时候你千万别输给他,惹火了他真让你掉脑袋,但也不能赢他,最好是下个和棋。 施襄夏听得一头雾水,疑道:赢他又会怎样? 袁苾不动声色道:当时他会夸你的。 施襄夏道:以后呢? 袁苾一脸的莫测高深:以后么,就难说了。他顿了顿又说:不光是皇上,那些阿哥也不是好惹的,没准他们中哪一个日后就能变成皇上,若是心眼小些的,你眼下在棋盘上让他受的难堪焉知他不会加倍找补回来? 施襄夏从来不知道下棋还有这么些讲究,虽是秋天,听罢还是惊出了一身的冷汗。 (六十二) 每隔两个月左右施襄夏总会收到父亲施闻道的家书,从这些家书中永远也读不出有什么令人高兴的事情,只有父亲沉甸甸的希望,层层叠叠地飘落在他的身上,让他感到不堪其重负。尤其是一句莫与权重者斗智斗气斗狠,是积大半生师爷生涯总结出来的肺腑之言,使施襄夏对向无奢望的仕进之路更加视为畏途。 他的全副心思都集中在棋盘之中,以逃避现实生活中的困扰,不料想纹枰上竟然也会枝节横生,难保方寸清静之地。 自从袁苾道破了棋中奥秘,施襄夏对围棋官子的研究几近痴迷。因为要在棋盘上达到收放自如,最重要的是在官子阶段精细地掌握双方的目空之差和盘面所剩官子的大小,以便根据对局者的身份和情绪决定是否赢对手以及赢输多少。这种计算非常耗费精神,因为一旦出现误算则会弄出令人哭笑不得的结果。 现在每与人真正对局,施襄夏总是不断提醒自己袁苾所告诫过的话,在棋近终局时一目半目地细算得失,以便按预设的结果终局。可有时陷进了棋局,双目炯炯有神,只知道拚命抓住对手的破绽,能杀棋则全力扑杀,待到觉悟过来这盘棋原是不能赢的,却已大错铸成无法弥补,事后就要受到袁苾的严辞责备。 将近入冬时,一天施襄夏看到有个面容似曾相识的年轻人走进了待诏厅,一身满人装束,气度不凡。正想着在哪儿见过他,袁苾等人早已忙不迭迎上去:四爷今儿怎么有空啦? 原来此人正是当今皇上的四子弘历,三年前在海宁的盐官镇举行祭海弄潮仪式时施襄夏见过他。 四阿哥弘历笑着对袁苾说:不跟你们这帮老滑头下棋,没意思,有新来的没有? 袁苾指着施襄夏道:这位就是新来的,四爷您老考较考较他? 弘历端详了一下眼前这个年龄与他相仿佛的年轻汉人,点点头问道:哪儿人? 施襄夏从容道:在下施襄夏,海宁人。 弘历不由哦了一声,想起了那个跟他下过棋的弄潮儿:三年前,我在海宁的盐官镇和一个当地人下过棋,可惜那个人被八月十八的钱塘大潮给卷走淹死了。 您说的这个人我认识,他叫范西屏,他没死,在杭州给人救了。 弘历大为惊讶:救了?怎么可能? 施襄夏道:是被救了,后来还和我成了师兄弟在山阴一起学棋呢! 弘历叹道:这真不可思议。现在这个范西屏在哪儿? 眼下他在扬州教馆,专门教人下棋。 浙江不是恢复乡试了吗,他没参加乡试?敢是家贫从小没读书? 他从小读书很好,可是他说他不准备做官,只想好好研究围棋棋理。 弘历心里暗自纳罕,神色却是安然如常,和施襄夏摆开棋盘边下棋边继续着刚才的话题。 他自己一个人能研究什么棋理?还不如到这里来呢!京城才是高手云集之处么。 不,扬州还有国手程兰如,他去扬州多半是奔着程兰如才去的。 京城之外高手可不少,杭州的徐星友,湖州的山阴人梁魏今都是当今数得着的顶尖高手。 他们都比袁苾这些人强? 袁苾不动声色地瞧着施襄夏。 施襄夏迟疑了一下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旋即聚精会神地俯身在棋盘上。 弘历行了一阵棋后突发奇想道:什么时候把这些高手全都请到京城来作一场赛事,岂不热闹? 袁苾接了话碴道:四爷的主意很好,棋手之间切磋会都拿出真功夫。 弘历笑道:早就知道你们跟我下棋不用心赢只用心输,这种棋越下水平当然只会越低。真不知道朝廷为什么要养活你们这种人!你看人家施襄夏就不像你们,该杀大龙就杀大龙,这才叫下棋呢! 袁苾扫了一眼棋盘,发现施襄夏果真就快将弘历的一条大龙破眼净杀,忙拿眼睛瞪他,瞪得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 施襄夏这才醒过神来。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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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2

(五十六) 一个人的心思究竟可以藏多深? 一个人的心思究竟可以藏多久? 对一个心直口快的人来说这都是些不可理喻的问题。 嫚屏直截了当对柳莺说老爷有意收她作侧室,本以为柳莺会感激涕零,你说一个出身贱籍的孤女,有这样一个归宿还不是就该烧高香了,谁知她闻听此言只作惊讶状而并无忸怩之态,然后是一个劲呆呆地想心思。嫚屏的心里就有些不快,言来语去时不免带些讥刺。后来见她对西屏体贴得无微不至,知她是情有所寄,便又快人快语向西屏揭破这一层,可碰上西屏却也是个砸不响的闷鼓,一般样是个心事深藏的德行,这可把嫚屏给搅糊涂了。 吴令桥倒不糊涂,生意之外便一门心思要拿下这个小美人,只这小妮子太精滑了,软硬不吃。嫚屏探得底细后私下里还嘲弄过他,说他是不是想儿子想疯了。原来嫚屏头一胎生了双胞姐妹大朵小朵后,再未能生养,传宗接代的任务自然要落到侧室夫人的身上。嫚屏早已默许老爷再娶一房,但无如老爷盯上身边的柳莺,再不作第二人想;而人家柳莺心气却不小,又不肯答应,又不肯得罪,只要吴令桥往她跟前凑她就寒着个脸,叫她做事也不卑不亢地应着,两下里如在玩心思捉迷藏。吴令桥时而给她若有若无的眼风扫得心里实在痒痒难当,时而给她晾得如同傻宝,每每咬牙切齿发狠,心道这时候给脸不要,哪天非把你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看你来不来求老爷我把你收房做小! 五月正是收春蚕丝的时令,嫚屏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柳莺也不大顾得上大朵小朵,有空就帮着嫚屏做事。 无巧不巧,这天吴令桥在绸庄的库房盘点存货,恰好柳莺奉嫚屏之命来库房取料,给堵个正着。柳莺见库房无其他人,不由有点慌乱。吴令桥一见柳莺顿时两眼放光,喉咙节一上一下地吞咽着口水,涎着脸莺儿莺儿地叫着,一步步走到近前。 柳莺强忍着心慌正色道:老爷,叫我有事吗? 吴令桥见机会难得,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扑腾一下在柳莺面前跪下了道:莺儿,求你别折磨我了! 柳莺吓了一跳:老爷,这是哪儿的话呢,快起来,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么! 吴令桥不管不顾道:那你就答应给我做小吧! 柳莺闻言涨红了脸,边朝外走边道:夫人等着我拿料,我得走了。 吴令桥心道男人膝下有黄金的,老爷我跪都跪了,还能让你这丫头这么轻易就溜了。遂恼羞成怒,一把搂住欲从身边挤过去的柳莺就要动粗。 柳莺左推右拒百忙中语带哭音颤声发狠道:老爷,老爷,你要用强我就死一个给你看! 可这时候吴令桥已经是欲罢不能了,搂着柳莺的纤腰便去强吻她的樱唇,柳莺惊惧中本能地从发髻上拔出一支簮子,胡乱扎了过去,只听哎哟一声,吴令桥放了手,捂住了面部,指缝里已是渗出了血迹。 柳莺连惊吓带用力,已是气喘吁吁,乘这个空转身跑了出去。 霪雨霏霏,凄风阵阵,在江边柳娘的坟前,柳莺扑倒在地,哭得几欲昏厥。 苍天呀苍天,你真的有眼睛吗? 若还苍天有眼,何以教可怜之人出身贱籍,不论什么样人皆以女儿为可欺可辱?娘呀,既知如此又何必让我空有心气,空有相貌,空有智慧! 若还苍天有眼,何以教可怜之人情无所归,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却有了心上之人?娘呀,既知如此又何必让我枉自多思,枉自多念,枉自多情! 若还苍天有眼,想那天下之大,何以教一个孤苦零丁的弱女子没有了存身之处?娘呀,既知如此又何必让女儿到这个冷冰冰的世上来走一遭哪! 看着不远处的涛涛江水,柳莺渐渐止住悲泣,怔怔地想了很久,终于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来。 (五十七) 施襄元送襄夏和随同他的家人阿福到了嘉兴,到了码头,见到处都是候船的旅人,便再三叮嘱要一路小心。运河上往来船只也不少,北去的多是运货的船,有空舱的也顺带捎人。没等多久就有一只由南往北去的货船靠了码头。施襄夏忙告别大哥,和阿福一起挤上了船。尚未站稳身子就见船家对着一个女孩子在大发脾气。 船家是一北方口音的壮年汉子,面色黝黑,指着女孩说:没有银子搭什么船?从杭州坐到这算便宜你了,下去下去! 女孩很年轻,面色苍白,衣服上沾了许多泥渍,见众人都望着她,便褪下一只玉手镯交给船家。船家笑道:这个东西一看就是假的,老子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哄我?说着作势就要摔那镯子。 施襄夏见状忙高声道:且慢!有话好商量嘛! 阿福拉了拉施襄夏的衣角轻声道:少爷,不要管闲事啦。 施襄夏不理阿福,走上前拿过船家手中的镯子道:她到哪里,要多少船钱? 船家道:她要到扬州呢,怎么也得三两银子吧。 施襄夏点头道:一起算在我的账上。 船家笑道:好好。然后低声凑在施襄夏耳边道:傻瓜,知道她这种人到扬州干什么去的么?然后也不等施襄夏回答就骂骂咧咧撑船去了。 阿福拿着行李去找地方安置。施襄夏走到那女孩身边把那只玉镯还给她,那女孩向他福了一福,并不伸手接那镯子,只是轻轻说:那是真的,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施襄夏道:我相信。但这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女孩盯了他一眼,便把目光转向岸边。施襄夏只得讪讪地将手缩了回来。 这女孩子正是柳莺。了无生趣的她打算最后到扬州见一见那个把母亲视作玩物的负心人,她想当面告诉他她们母女俩对他的怨恨,然后死在他的面前! 她想要让他知道有她这么一个生活无计的女儿,她想要看到他在知道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 阿福送了一些吃的东西来,柳莺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施襄夏。她确实饿极了,便捧着还冒着热气的蒸糕吃了起来。 入夜,阿福又送了些御寒的东西,因为施襄夏见她心事重重且没有行李什物,在舱外坐久了恐她受冻。柳莺的心中升起一丝温暖之意。 天光大亮,船已过了苏州,运河两岸的绿树已清晰可见,晨起的人已在房前屋后忙碌,鸡鸣狗吠之声隐约相闻。 施襄夏走出船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见那个女孩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一步未动,只是静静地想着心事。 施襄夏自言自语道:万事只朝开处想,哪有迈不过的坎哪! 那女孩不搭话,也不朝他看一眼。 施襄夏复又自言自语道:投亲靠友,投不着靠不住也是有的,又有什么奇怪的。 那女孩略动了一下,只是不接他的话碴。 施襄夏不能再说下去了,只得吐了口长气在那儿活动活动手脚。一天的水上行程十分单调,他只好捧着一本棋谱打发时间。 天傍黑时,船到扬州码头。柳莺拿了御寒的东西还给阿福,朝施襄夏看了一眼,凄然一笑,依然不说话,朝下船的跳板走去。施襄夏心里无来由只觉一痛,忙让阿福送了些散碎银子给她,柳莺也不拒绝。船家咧着嘴在那儿冷笑,口中犹自嘟哝着:走啦走啦,看一眼少一眼啦! 船离岸复又北去,施襄夏看着那女孩变得越来越小的单薄身形,竟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登岸之后的遭际担心起来。 (五十八)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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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10

(四十六) 施颜得知父亲应允了朱家三公子的提亲,三天三夜不吃不睡,只是倚在床边默默垂泪。朱氏急得没了主意,和施襄夏轮流劝慰施颜。施颜对别人的话恍若未闻,那表情惟有一个无助可以形容。待到无人时,她便打开那幅没来得及送给范西屏的画,时而顿足流泪,时而破涕为笑。 躲在外面听风的家人便大惊小怪地报告老爷和太太。朱氏但知道女儿有什么动静都是更加添了一分担心,只有施闻道不为所动,沉住了气,他知道遇到这种事女孩家多多少少免不了要来这一套,就是寻死觅活的也见的听的多了,到头来还不是得听长辈的安排给送上花轿! 果然,到第四天早上,施颜卷起那幅题为可知深浅无的画,拖着疲弱乏力的身体,挣扎着梳洗打扮了一番。朱氏早得了耳报神的消息来到女儿的闺房,又忙不迭地招呼人给她准备吃的东西。施颜一脸肃穆对母亲道:你们都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女儿不能有违,但这个人既是女儿的终生所托,决不能仅仅庇荫于他当官的父亲,他如能读书有成,自立于世,丢掉花花太岁的名头,女儿也就认命了。否则以他现在这样成天百无聊赖花天酒地混吃等死,你们如何能忍心强迫女儿跟了这样的人?!还不如让女儿死了干净! 朱氏得了女儿的这句话,赶紧先应了下来,再去向施闻道通报。施闻道见女儿性格竟有如此刚烈的一面,也怕出什么意外,这才答应向朱家提出交涉。 这边朱拭正在为他的小儿子朱亦平一个劲地催促早办婚事而头疼,媒人带来施闻道的话,说婚事要到今年乡试考罢才办,意思是要求朱亦平以读书求仕进,谋个出身。这倒正中朱拭下怀,本来他就替这个一味风花雪月的小儿子担心,但因浙江省乡试会试皆停,家境殷实又懒于读书的学子们无不如蒙大赦,也算找到了一个现成的理由。现在眼见乡试要恢复,夫妻俩跟小儿子说了几次,人家只当耳旁风一样根本不往心里去,满心就等着把那个仅有一面之缘的美人儿娶回家来好在温柔乡中销魂。现在恰好借未来的媳妇之口提出要求,儿子不依还真不行。 朱三公子不料还有这一附加条件,自命多情种子的他虽觉痛苦万状,却认为也颇合“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的传统精神,当下满不在乎地应承下来。朱拭夫妇大喜过望,一边马上就着人回话,一边着人赶紧收拾闲置已久的书房。朱亦平向来自信心满满,果然拿出久违的热情,一心要让那个美人到时候无话可说只有仰慕崇拜的份。可可苦读了三天四书五经,就已经实在撑不住劲了。 因为按乡试的规矩,三场考试是首场四书三题、五经各四题,士子各占一经,共需作七艺;二场是论一道、判五道、诏、诰、表择作一道;三场是经史时务策五道。这么多内容要凭空记诵,若是一直读书也还罢了,已是停了两三年,心气也玩得浮躁了,就跟朋友们喝花酒吟诗作对也是游戏而已,与学问是全然不相干的。可大话已说在前面了,现在连个退路也没有,真是越想越后悔。 那一帮声色场上的朋友隔三岔五来邀他出去散心,开始他还能抵挡得住,但几次一来,他终于把书一扔,跟他的朋友一起出门玩得个不亦乐乎! 施襄夏倒是能坐得住,打从妹妹逐渐恢复了生气,他就每日埋头于读书,和钻研棋艺一样认真。当读书过于困倦的时候,他才找出围棋来打打徐星友的兼山堂弈谱,或和施颜下一盘让子棋。怪得很,只要一下棋,他总是永无倦意,而且每到此时,他总会想到他的老师俞长侯先生和他的同门师兄弟范西屏等人。 可施闻道现在简直不能看到儿子下棋,只要一看到,他就会立刻拉下脸来。本来他让儿子学棋也不过是让他培养一种雅好,就像他让儿子从小学琴一样,从来也没想到以此为立身之本。在施闻道的心目中,只有读书仕进才是他对儿子的真正期望。因为当年自己就是在乡试这一关打了磕绊,要不然何至于到偌大年纪还要腆着脸钻山打洞去谋求给人家当官的人做师爷呢! (四十七) 雍正五年,浙江省恢复了乡试。 在童试、乡试、会试和殿试中,乡试一关最为重要,因为过了这一关秀才就变成了举人,具备了做官的资格。故乡试之前,还有一次由各省学政主持的科举考试,成绩居各等之前十名的才有资格参加乡试。也正因为是本省学政主持,所以凡有些头面的人,他们的子弟差不多都能轻而易举地过了这一关。乡试则不然,主考固然是由朝廷直接选派,乡试的防弊制度也堪称完备,想在其中玩点花样还真得冒绝大的风险。 乡试三场考试有个说道,首场通经而穷理,次场通古而赡辞,三场通今而知务,当然是以首场为重。而在首场考试中又以四书为重。通经穷理,说来轻巧,其实要硬碰硬地耗去学子们无数个日夜,谈何容易! 因此不管防弊的制度多么严密,还是有不少考生铤而走险在考试中作弊。其实作弊一旦被发现,结果是非常严重的,前些年就有人怀挟片纸被查出,先于场前枷号一个月,再问罪发落,这一生再也休提功名二字! 尽管如此,朱三公子还是决定用自己的聪明来和考场的防弊手段较较劲。 他这个决定其实是完全忽略了监考官们的经验和能力,也低估了此前作弊考生的想像力。在这样一个顺风顺水的官宦人家长大的人,难免对自己未来的前景过于乐观,对万一受挫后的结局视而不见。惟一的实惠是那帮朋友对他应考前的大将风度赞不绝口,说他是每临大事有静气,说他是乱军阵前仍从容,说他是泰山崩于前而神色不变,后来到酒酣耳热的时候干脆说他天子呼来不上船自称臣是酒中仙,等等。为了这些溢美之词,朱亦平不知多喝了多少冤大头的酒。 位于青云街的杭州贡院作为乡试考场其防弊措施也在有条不紊地布置着。 为了防止考生贿赂主考官作弊,主考官一向是在圣旨下达后五日之内即离京到各省城去主持乡试的。赴任时主考官不得携带家属或过多的仆人,不得会见旧友,沿途不得游山玩水,以断绝与外界的交往。其他与考试相关的诸如房官、监临、知贡举、提调、内外监试等官员在乡试期间也同样要断绝与外界的交往,他们的一日三餐及其所用物品的进出必须经过检查,这就叫做“锁院”。 为防止考生贿赂官员,利用贡院房舍整修或其它时机,将预先写好的文字埋藏于房角等隐秘处,待进入考场后再拿出作答,在开考之前,派官员细检一遍贡院1200多间号舍的边边角角也是例行公事。 至于防止考生夹带东西进考场,则属于常规防范,无非是要求搜检之人到时候更加细心尽责一些而已。随着搜检人员经验的日渐丰富,要想光天化日在他们的眼皮底下把东西夹带进考场,那简直是天方夜谭的事。 朱亦平恰恰动的就是这班搜检人的脑筋。 在大家看来最危险的地方,最不可能成功的地方,就是机会最大的地方。这就是朱三公子的聪明所在了。 开考前几日,青云街上居民家凡有空屋的都租给了各地专为青云直上而来的赶考人。各种店铺的生意也比往日要兴旺得多。年轻的秀才们有的在作开考前的最后冲刺,吟哦不止;有的同乡小聚,预先埋下但有前程相互提携的伏笔。 朱亦平毕竟心里不踏实,寻个空独自一人悄悄到青云街走了一趟,看到官兵们对居民家所养的鸽子都要收缴,以防为考生作弊所用;又挨门逐户地打招呼,不准越墙朝贡院里扔任何东西,不厌其烦地告之一旦发现绝不轻饶云云,这位朱三公子算是初步体会到一点临考前的紧张气氛。 可是,现在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了。 (四十八) 西屏和他的老师俞长侯下的授先十番棋以西屏八胜二负而告结束。一方面俞先生看见西屏从为情所困的状态中解脱开来,为他而庆幸;另一方面对他棋力的迅疾长进而感到惊讶不已。自此俞先生依惯例再也不与西屏对弈了。西屏代师授艺了一段时间,终于决定辞别恩师,另寻谋生之途。 吴令桥听说西屏艺成辞师,把他荐给了扬州盐商汪一凡,因他的公子汪文箫酷爱围棋,苦于无人朝夕指教,早就托他寻个老师。这样也算替范西屏找到一份自食其力的事由了。为此他还专门赶到山阴来,封了份谢仪,算是代表西屏的家长行了谢师之礼,西屏与师兄弟们依依话别后,随吴令桥回到杭州。 柳莺见到西屏那份惊喜之状让吴令桥看在眼里,酸在心里,可也没有理由老呆着不离开,只好一边嘱柳莺伺候茶水,一边磨磨叽叽的回自己房间去了。柳莺手脚麻利地给西屏收拾好房间,从自己房里找来干净茶杯,给沏上茶水,这才顾得上坐下来和西屏说话。 柳莺当然挑最要紧的说:听说施颜现在还好,在家就是画画写字。 西屏果然眼睛一亮,期待着下文。 夫人说她跟那个朱三公子约法三章,要他参加乡试,自己挣个前程,然后才与他成亲。 西屏嗯了一声,想了想又道:明天不是要开考了? 是,青云街这几天全都是各地来的秀才住着,好多人专门去看热闹,说看着他们临阵磨枪如痴如狂的样子,不知道有多可乐呢。还说有个秀才胡子都白了,也不知道考过多少次了,这不还没上考场呢就已经紧张得成天直哆嗦。对呀,你为什么不参加乡试?夫人说你们家叔伯兄弟几个就数你从小读书最好。这话柳莺早就想问了,可一直没机会。 人各有志吧,我跟他们都不一样,我不想做官,只想把围棋下好。我相信这比做官让我更感兴趣。也许这是从小家里人都不许我下棋,结果适得其反的缘故吧。 柳莺心里有点替西屏惋惜,但难得他年纪不大倒有自己对生活的一番见地,暗忖眼前这个人真的很对自己的脾气,心头已是伤痕累累的她不由荡漾起一股难以言说的柔情。 也不知道施襄夏准备得怎么样了。西屏担心的是他中断读书太久难以应付拼争如此激烈的考试。 柳莺从遐思中惊醒,不知为何竟羞红了脸,险些碰洒了茶水,定了定神方接过话头道:夫人说他读书肯吃苦,跟下棋时一样满脑子就是这一件事。就是身体似乎不太好,每天要吃一些中药。他是你师兄? 西屏道:要论年龄他是我师弟;要论入师门先后,他就是我师兄了。 现在你满师了,以后准备做什么呢?柳莺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我要到扬州去以教棋维持生计,一方面也可以就便向程兰如这样的国手讨教。 到扬州去?给谁教棋呀?柳莺听说西屏要走得很远,心里暗自不舍。 是个盐商家的公子,他父亲据说生意做得很大,很有钱的,叫汪一凡。 柳莺像遭了电击一般站了起来。这个名字她只从临终前母亲的口中听到过一次,但已经变成她心中的永恒之痛!此刻从西屏口中居然又冒出这个名字,而且西屏还要到这个害了她母亲一生的人身边教他儿子下棋! 西屏见柳莺花容失色,站立不稳,不由起身过来扶住她问道:怎么啦,怎么啦? 柳莺心乱如麻,不知该不该把事情的原委跟西屏说清楚。 正在这时候,嫚屏从绸庄闻讯赶回来,见二人神色有异,心道:怪不得不愿意给老爷作侧室,原来她暗地里却是相中了我们三弟呢!这丫头可太有心眼儿了! 柳莺慌忙告辞了出去,让他们姐弟俩说话。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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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围棋小说】胜负手 – 9

(四十一) 范西屏和施襄夏对道悟道明的第二局棋按中国规则下,虽是一波三折,但二人终于双双获胜。围观的棋迷都大呼痛快!此后几日程兰如也赶来助阵,范施两人的智囊团阵容更加强大,和那二僧以日本规则对局的胜率也逐渐高了起来。 道悟道明不知道范施二人的背后有中国顶尖的高手当参谋,每每诧异这两个貌不惊人的年轻棋手竟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适应了日本围棋的下法。其中西屏有一盘棋执黑先行,居然也走了一手天元!而且这盘棋他居然还以微弱的胜势结束,弄得道悟极为尴尬。因为他知道要按中国的说法,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最是扬眉吐气的。虽然对手没表现出得意之状,但从观棋人的反应就完全能看得出,大家对天元起首的这盘棋是格外看重的,到这盘棋收官子时,几乎所有看热闹的棋手都围到了这一边! 好在道明在和施襄夏以中国规则对弈时也偶有胜局,大面场上也算说得过去了。 程兰如和徐星友俞长侯这日没去永福寺看棋,事后范西屏复盘摆出那盘执黑天元起首的棋,三人细加研究,感到范西屏短短几天中表现出来对全新规则对局的适应性非同小可。施襄夏虽没有像西屏那般不拘一格大胆尝试新的布局,但也渐渐适应了日本规则的棋,对道明的胜率在不断提高。徐星友带了两本他自己的书《兼山堂奕谱》送给俞长侯的两位高徒,并夸俞长侯慧眼识珠,言语间颇有醋意,把俞长侯乐得险些失了风度。 范施二人辞别后,程兰如笑道:看来我也有必要给后生准备一点薄礼,以尽奖掖扶持之责啦。 徐星友谦道:程老弟如此年轻,不必急在一时,我是老朽了,不抓紧一旦生了倦怠之意,再也不会有那个精力做这件劳神之事。 俞长侯恢复了沉静之态,言道:以我这几日观察,他们二人的棋力估计已不在我之下,这场赛事一结束,我来对他们俩分别安排一次授先十番棋,接下来应该考虑让他们另择高枝啦。说罢面带微笑目视二人。 徐星友和程兰如均是散淡之人,不接他这个话碴,都推说道君子岂敢夺人之爱,遂都一笑而过。 施颜因徐星友的好事之言,再也不敢和他们一道去看棋,只在家里呆着干着急。每日里心不在焉画一阵子画,再胡思乱想一阵子,直到晚间哥哥和范西屏回到家方活泛起来,跟前跟后追问一天的战况。哥哥依例总要去母亲处问安,施颜才有机会和西屏单独相处。也不知道怎么就有那么多的话,两个人一说起来就忘了时辰早晚,施颜有时还要拖西屏陪她下让子棋,输了要赖西屏不让她悔棋,赢了也要怪西屏不用心;而西屏对施颜耐心奇好,不管她如何胡搅蛮缠总是一副大哥哥的样子不加计较,施颜得了西屏鼓励越发闹腾得欢势,害得施襄夏从母亲那里回来还得没事找事在外面瞎转悠,不愿回自己房间去打扰他们这一对。 有天给朱氏无意撞见儿子在前院里看星星,施襄夏支支唔唔说不上来原因,朱氏狡黠地一笑,到儿子的房间门口转了一圈回来道:你这个做哥哥的也忒没分寸了,仔细你父亲回来知道要你的好看呢。 朱氏听施闻道说过不少范子豪的旧事,见颜儿对这小伙子有好感,便留心问起范西屏目前的家境,施襄夏约略说了。 朱氏忽道:颜儿不是刚认识他吧? 施襄夏只得把盐官镇一节叙说了一遍。 朱氏说,颜儿总是打扮个男孩儿跟你出门,我说过多少次她也不听,这倒好,自己相下女婿了,这不反了嘛!你这当哥哥的还把他引到家里来住! 施襄夏见母亲不是真生气的样子,知道她对西屏也有好感,总算是松了一口气。但是,对这件事父亲的态度到底会怎样,他则是一点头绪也没有。 (四十二) 施闻道从硖石镇老家回来时,施襄夏和西屏在永福寺下棋还没回来。朱氏忙不迭就把颜儿和范西屏的交往情况向他学说了一遍。施闻道大为惊讶,怒气冲冲地要叫颜儿过来问话,朱氏忙拦住道使不得,女儿又没有做错什么。这事只在儿子身上,他与西屏是同门师兄弟,有什么不清楚只管问他好了。 谁知施颜正要来向父亲问安,要进门不进门恰听了个话尾,便退回来着人给哥哥悄悄传个话,就说父亲回来了,有事要问他。别的也不用多说,哥哥就明白了。 再来见过父母,两人也不提别的,施闻道只管问这段时间作画可有心得,施襄夏最近在跟谁下棋之类。施颜这才慢慢放下心来。 这边施襄夏听来人通报说老爷回来了,有事要问他,又是妹妹传的话,感到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旋即明白定是问西屏和妹妹的事。徐星友见状倒想起自己还有一个月下老人的任务,自告奋勇地要先行一步,让施襄夏和范西屏安心把今天的棋走完。 这边叫了凉轿不慌不忙来到施闻道住所。施闻道一听门房通报,忙一溜小跑迎了出来,口中连道稀客,又是搀扶又是打扇让进了客厅。人家毕竟当过一任杭州知府,那可是从四品的官哪!自己那时候还在给七品官当着师爷,见这样的高官只有跪着的份,如今人家竟然肯屈尊光降寒舍,即便来意不明,也足以令人顿生蓬荜增辉之慨! 寒暄已毕,徐星友说到正题。 施闻道一听是为范西屏说媒,心里迅速打起了算盘。若是范子豪现时在位,两家结亲自己当然也是高攀,但依现在的状况西屏纵是才貌无双也只能算是孤儿一个,又不能走读书仕进之路,摆明是翻身无望的格局。朱三公子虽然文不成武不就,但只要父亲一日在位,吃定了他无论如何也可保衣食无忧。原是虑及朱拭因溺爱公子不得已,当然雅不愿与无品无级的下属做亲家,故给媒人一个含而糊之的说法,以为缓兵之计。如今比较起来,徐星友的面子固然够大,但他毕竟是个致仕的官员,若论将来照应自家谋职就馆,当然还是朱拭的手面来得容易;再说朱拭虽然因事辞退了自己,但若真结成亲家,也许就会前嫌尽释,爱屋及乌,对自己施以援手也就顺理成章了。 这一番心思于师爷出身的施闻道不过是眨眼间的事,只见他面不改色略一沉吟间已然有了章程,不待徐星友把西屏的现下状况说完便道:若是小女尚未许婚人家,老前辈的一番盛情闻道真是谢都来不及,可前不久小女已许婚给巡抚朱大人的三公子,眼瞅着就要过聘行礼,辜负了老前辈的一番美意,闻道甚感愧疚! 徐星友哪里知道施闻道心里的弯弯绕,只放声长笑道:原来有人已经捷足先登啦,看来我这个月老当不成了。不过还是得恭喜老弟,到时候还得来讨一杯喜酒喝呀! 施闻道一边打躬作揖一边笑得满面皱纹道:那是求之不得的,就这么一言为定了! 徐星友告辞后,施闻道马上让朱氏着人给上回来的那个媒婆传话,让她尽快再来一趟。 朱氏见施闻道一时三刻改了主意,待要想告诉施闻道这几天颜儿对西屏表现出来的好感,已是失去了机会。 徐星友再到永福寺,见两盘对局均已告结束,来不及问二人胜负情况,便对范西屏笑道:本来想给你成就一段姻缘,可惜走了一步缓手棋,被人家抢了先手! 西屏在徐星友走后一直心神不宁,本来以中国规则和道悟对弈还保持不败纪录,今天终于负了一局,心情已是大坏,此时再闻听这一消息,犹如受了当头一棒,面色突然发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施襄夏忙追问原由,知道还是因那个朱三公子之故,定是父亲因听说了西屏和妹妹的感情后改了主意,顿时替西屏和妹妹难过起来。西屏愣了一阵子,醒过神来,用沙哑的嗓音嘱施襄夏回去取他的行李什物,说自己要住到大姐家去了。 徐星友见西屏神色骤变,知道他对施颜并非用情泛泛,不由敛了笑容,深深叹了一口长气。 (四十三) 施颜见哥哥回来,却不见西屏,心知有异。施襄夏正待要跟妹妹透露这件事的前因后果,母亲已差人来请他去,说老爷在等着有事要问他。施襄夏只好示意妹妹马上回来再说。 施闻道正和朱氏说话,见施襄夏进来问安,不由停下来细细端详他们的宝贝儿子。几个月未见,他的个子明显高了些,但人似乎十分疲倦,隐约可见少许白发,面相上显出与他的年龄不太相称的成熟和沉静。这一发现令施闻道吃了一惊。 施襄夏问候过父母亲便单刀直入地问:徐先生来为西屏说媒了吧? 施闻道从对儿子的怜爱中被推进了现实,神色立刻变得冷峻起来:是,可是他来迟了一步,我已经答应了朱大人家三公子的提亲。 回老家之前父亲并没有同意朱家的事。 就是今天答应的,有什么不对么?你妹妹的婚事我作不了主?! 那也得问问妹妹是什么主张吧?施襄夏的声音明显降低了。 施闻道怫然作色道:这个我自然有分寸的。先说你的事,你跟俞先生学棋一年了吧,再学下去也不是个了局,最近风传浙江省的乡试就要恢复,你要回来读书备考了。俞先生既然也在杭州,我这几日会请他来,谢师之礼是断不可缺少的。 施襄夏见父亲说得斩钉截铁,竟是不容商量的,只能唯唯而已。 回到房间来,迎候他的是妹妹那一双满含期昐的眼睛,看得他心疼,但做哥哥的不知道如何开口。 施颜轻声道:哥哥你有事瞒着我?西屏呢? 可她的面容表情上却分明天真地写着:不要告诉我坏消息哦。 施襄夏不得不告诉她:西屏今天要到他大姐家去住了。 施颜已经知道徐星友来过,但不知是否为她的事而来,更不知结果如何。不过她已经从哥哥的表情上预感到这事确是与她有关的,且结果定然不妙,饶是如此,一个“为什么”还是脱口而出。 施襄夏只好推道:你但去母亲那里问问一切就清楚了。 恰在此时,母亲差人来寻施颜,施颜也是有一肚子疑问要问母亲,便匆匆随来人去了。 施襄夏收拾了西屏的什物,着人送了出去。西屏在不远处等着,见施襄夏出来,接过行李什物,不说话,也不告辞。施襄夏知道西屏心心念念都在施颜身上,只好狠了狠心道:小妹让我代一句话,叫你好生照顾自己。她说不来送你了。 Read mo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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