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负手 -- 摘自 天涯虚拟社区

Blueh

1~5 6~10 11~15 16~20 21~25 26~30 31~35 36~40 41~45 46~50 51~55 56~60 61~65 66~70 71~75 76

(七十一)

自儿子施襄夏走后,施闻道的摇头之症倒是缓解了些,只是越来越不爱说话。有时许氏为一点小事火冒三丈跟他斗气,他也没有什么反应;连女儿施颜陪他说话,他也一副老僧入定的样子。惟有说到儿子施襄夏,他才眉眼活泛起来。

入秋的时候,许氏和朱氏说了几次,要托媒人给施颜找婆家。朱氏知道女儿的心事,对许氏的话有一搭没一搭的只是听着。许氏跟施闻道嘀咕了几次,说那么大的女孩老在家里画画如何是个了局?老爷子听了也不吭声,许氏提高了声音道:你不言声就是答应啦!

施闻道还是没反应。

许氏于是开始自说自话托起了媒人。

郑氏和施襄元之间的内战已偃旗息鼓,郑氏抖擞精神配合婆婆许氏张罗小姑子的婚事,没多久,就有媒婆神头鬼脸上门来说项。有一天施颜在门厅外还听到了许氏的话尾子:……也不一定非要什么官宦富绅大户人家,怎么说这丫头也是经过一茬退婚的,这事既然也瞒不住了,又能怎么要求别人……

施颜回到自己的房内大哭了一场,跟朱氏赌气说谁要再逼她出嫁她就当尼姑去;见了许氏越发没什么好脸色。许氏也不跟她十分计较,心道这就胡乱把你找个人嫁出去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在我跟前没大没小的!

施颜虽然恼火,对此竟然无可奈何!

和母亲朱氏反复商讨过,朱氏也拿不出办法来阻止她们。因为她毕竟是侧室,没有老爷的撑腰在大太太面前是说不成一句硬气话的。而老爷眼看着已有些糊涂,在家中的权威自然也日见减弱,大事小事都是许氏和大儿子施襄元来安排。

施颜连续几天绝无心情作画,这天百无聊赖地翻捡着自己的画作,突然灵光一闪:我为什么不能靠自己去卖画谋生呢?越想越对,为什么要在这里等着她们安排自己的命运?

翻来覆去想了一夜,次日晨跟母亲透露了准备独自离开家,到杭州府去卖画谋生的计划。

若是让我在这里任人摆布随便嫁个什么人,女儿是死也不肯的!

朱氏一听就抹起了眼泪:你一个女孩子这样出去是万万不成的,要去娘和你一起去,也能有个照应。再说你哥和你都走了,老爷什么事不能问都是由那个女人摆布,我在这个家呆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朱氏打从来硖石镇后和许氏就明里暗里斗了多次气,先还仗着施闻道的偏袒打个平手,后来随着老爷的身体状况变差慢慢成了一边倒的局面,施襄夏走后,更是势单力薄,受的委屈也没地方诉说。想到杭州还有自己娘家的亲戚可以略有照应,故施颜的话一出口,她不假思索决定和女儿一起离开。

施颜万没想到母亲会决定和她一道离家,情不自禁伏在朱氏的怀里嘤嘤连声。母女俩哭畅快了,又细细商量了一些琐碎的事体,并由施颜执笔给哥哥施襄夏写了信,把她们的计划告诉了他。

事不宜迟,没两天朱氏就藉口多年没回家,说打算带女儿回武原镇娘家走一趟。施闻道听了只是微微摇头,也没说话;许氏嘀咕了一句不年不节的这时候又回去做什么,倒也没想到她们会有什么惊人之举。

施颜把自己的所有画作和一些生活用品捆扎起来用布包好,先行悄悄着人送到镇南的一家驿店,再雇了轿来和往常出门一样从容离开。施颜着男装出门,镇上的人也都见惯不惊,再说大姑娘这样出门好歹也安全些。只有认识她的那些半截娃起了几声哄,也没引起什么人留意。

从硖石镇到武原镇应向东走,但她们出了镇子却让轿子一直往正南,行至离钱塘江边不远处打发了轿夫回去,重新雇了轿又顺着官道折向西,朝杭州方向去了。这段路施颜熟悉,她记得很清楚,前面没多远就是盐官镇,四年前就是在那里她让范西屏九子和他下了第一盘棋,出了一个大大的洋相!想起那个猴精当时一脸坏笑的样子,到现在她还耿耿于怀呢!

(七十二)

麟园里这几天如同赶庙会般热闹。

棋迷们都知道范西屏和程兰如的这龙争虎斗的三番棋意义非同寻常。

因为程兰如是遐迩闻名的老牌国手,范西屏则是寂寂无名的后起之秀。从范西屏前面一路势如破竹的战绩来看,战胜程兰如的可能性不是没有,而新老更替的对决永远是令人兴奋的。

两人的最后决战在居中的亭子中进行。大家为了能及时看到对局,在周围的四座亭子内摆放了棋具,由四个人专门唱报棋的位置,每有一手棋弈出,四个人即分别到各自的亭中报知众人,内中棋力较强者即就便对棋势进行判别,对棋的走向加以揣摩,有不同见解者马上摆出各种变化图,直到达成大致的共识。也有谁也说服不了谁的时候,便吵个不亦乐乎。

于是,徐星友、释文石、过习丰和东道主胡铁头分别在四个方位的亭子里成了最权威的裁判人。胡铁头虽未进入擂台决战,兴头却丝毫不减,因说话过多嗓子有些沙哑,但由于对棋的变化判断往往在后来的实战中被验证,自然大家就愈加敬服。

第一盘棋由范西屏执白先行。

西屏心思一片澄明,既无利害之诱,又无声名之累;目光梭巡于纹枰之上,算路默运于俯仰之间。尤其是他拍子时气势如虹,爽快利落,给人以一种初生牛犊不畏虎的感觉。

程兰如毕竟人到中年,因近来连续鏖战,略显疲态。又因自己是成名国手,胜了于名声上无所增益,输了则等于布告天下:皇帝轮流做,而今到伊家!他虽然一向自命豁达散淡,但事关重大,却也难免有些心障,不仅以往那种大气磅礴的棋风在此局中全然改观,就是在攻防大势的选择和局部子力的弃取上也显得优柔寡断。

这一局白子竟是着着领先,且范西屏虽称不上落子如飞,却也是略一沉吟便已出手,只是他出于敬重程兰如之故而不像和别人对弈时那样一落子便出外溜达,可是就这无意中显示出的好整以暇的神态,对程兰如也构成了巨大的威胁。屡屡的长考和计算中的些微差误渐渐使程兰如失去了平日和西屏对局时以高俯下的心态,棋至中局,无论是实空还是外势,白占优已是不容置疑。

西屏若当此时见好即收,不与黑棋纠缠转而抢取大官子,本来将成一盘胜定之局,但年轻气盛的他似乎没有花太多的心思去计算局势优劣,只是就局部的棋形判其应对取舍,锱铢必究,手筯迭发。从着法上看,堪称堂皇华丽,步调紧凑,然而不知不觉中,程兰如慢慢恢复了平常心,在细微处尽展炉火纯青的小巧功夫,使白棋渐入黑棋套中,双方的差距已然是微乎其微。

这时黑棋在白势中正有一个极好的打入点。若黑果然孤军犯险打入靠贴,白要么选择全歼入侵黑棋,要么选择委屈渡过。但全歼当冒崩溃之险,渡过则有被对方先手浅削获利之嫌,无论如何白棋面临的是一种两难之选。当西屏发现了这手棋,从局势由优转劣的变化中一时惊觉,刹那间通体汗透。

在旁边的亭子里,徐星友和胡铁头诸人也发现了这处黑可一举奠定胜势的妙手。当他们把此手棋的妙处向众棋友分剖解说明白之后,大家都暗暗为西屏的白棋捏了一把汗!

程兰如当然也看到了这手棋,可是他的想法却比别人要复杂得多。他依常例把这处打入的诸般变化推演了一番,发现白棋虽有多种应对手段,但黑棋的结果却都不坏;再进一步,他想到的是如果自己能看清这手棋,西屏不用说也能看见,何以他放着病弱处不自补,却在不甚紧要的处所跟着黑棋后面行棋?

究其原因只能有二:其一,是西屏对这手打入已预备了应对的万全之策;其二,他想到,西屏本与他虽无师生之份,但有师生之谊,这局棋西屏一路顺风,是否在关键的时候,他会念及这份微妙关系,而有意手下留情,卖个破绽?

若是前者之故,自己多方设问揣度何以竟不能发现对方有恰当的应对策略?足见西屏实力确已强过自己,走这招棋当然讨不到好去;若是后者之故,承让之嫌未免过于张显,将来定会有明眼人拿谱说事,在棋坛上有损清誉且不说,也有违自己一向淡泊名利的处世之道。

就这么颠来倒去想了又想,程兰如竟真的放弃了至关重要的打入,去走了一处大官子!

这手经过两个时辰的长考方才落枰的棋甫一传出,包括情绪亢奋的胡铁头在内,四个亭内所有观战的棋迷们一片哗然!只有徐星友、过习丰、释文石三人定定地瞧着面前的棋局,一言不发,状如泥塑木雕!

(七十三)

柳莺在汪一凡的陪同下到杭州筹建绣坊已有十数日。

刚到杭州的那天,柳莺便和父亲一道去江边柳娘的坟茔前祭拜。汪一凡见昔日的可人儿竟自香消玉殒,寄身于一抔黄土,不免悲从中来,以至于哽咽不能成声。那番历近二十载之久仍萦绕于心的苦情溢于言表,却是装也装不出来的。柳莺见状虽也是嘤嘤连声,但从心底里再不觉得自己在这世间是孤苦伶仃的一个人了。

汪一凡此番派了几个得力的人来帮忙打点,不几日,依柳莺的主意,地点便物色下了,就在庆春门东园巷。前街店面买起来很容易,后坊的地段买起来费了些周折,但若有的是银两开道,事情自然也没有办不成的。

前店位置的斜对面不远处,就是吴令桥家开的响当当的老字号天龙绸庄。这正是柳莺坚持要把店面选在这里的原因所在。

汪一凡因柳莺之故不愿再和吴令桥来往,但真正和他当面锣对面鼓打起生意上的擂台,也非所愿。只是女儿一心一意要在这里找回她的尊严,他又是铁了心要尽一切努力来补偿缺失多年的父爱,所以对柳莺的任性所为不过付诸一笑而已。

柳莺把这个绣坊取名为天元,汪一凡略加推敲已会其意,便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道:这个名字倒好,可就怕别人拿它当了棋社啦!

柳莺微微一笑,也不加辩解,拉着父亲随着人流来到左近的机神庙去看热闹。

机神庙里挤满了人,大家正在进行祭祀活动,仪式十隆重。

杭州府的丝织机匠都崇拜机神。传说机神是轩辕黄帝,养蚕织帛是他妻子嫘祖西陵氏发明的。机匠们于每年的春秋两季,都要用三牲五畜进行祭祀,宣读祭文,行三跪九叩之礼。机神庙平日里是机匠和机坊主交流行情、做买卖、研究技艺的聚会场所。机匠招收徒工,也在这里行拜机神、拜师的仪式。

柳莺对父亲道:绣坊和绸庄的生意是相联的,机神也能照应到我们的天元绣坊呢。

汪一凡原对这一套没有丝毫兴趣,但见莺儿很认真的样子,也就无可无不可地和她一起混在人群里拜了机神。

吴令桥听说自家绸庄斜对面不远处新添了一家绣坊,暗笑人家不懂做生意之道。只要随便在东园巷拉个当地人打听一下就会知道吴家的绸庄原是兼做刺绣生意的,在这里做绣坊不是找赔吗!这种一点生意经也不懂的人,行话叫生瓜蛋子或者借麻将牌的术语叫白板,就做生意也是不用担心他能做成什么样的。

绣坊择吉开张的日子,吴令桥依例着人提了少许自家绸庄的绸料作为贺礼跟在他后面登门致贺,意在就便看看人家的笑话。一路上也颇遇见几个和他揣着同样心思的商家,彼此打个哈哈,有说有笑挤眉弄眼地相伴而行。嫚屏本也不想去观人家什么风色,可因吴令桥新纳的妾和老爷闹气不愿陪他出门去,她倒乐得和吴令桥一道去人群中现一现身。毕竟她不愿给街坊邻居留下一个人老珠黄失宠受冷落的印象。

鞭炮声中,牌匾上蒙着的红绸揭去,现出四个笔锋遒劲的大字:天元绣坊。

这几个字让吴令桥有些不快。一元初始,万象更新,这个元字算是无可挑剔;可这个天字就有些蹊跷,似乎有些跟天龙唱对台戏的味道。这时,他倒真想看看这绣坊的主人是怎样一个人了,难不成他也敢夸口自己是手眼通天么?笑话!

透过鞭炮的烟雾,吴令桥见这家店堂里面很是宽敞,里外迎宾的几位也收拾得精精神神,便和同来的商家鱼贯而入,顺便把写有自家字号的绸料递给里面的伙计。

嫚屏只能留在外面和其他妇道人家一起挤挤挨挨看热闹。

伙计接过各人礼单,拖着长声口齿清楚抑扬顿挫地依序唱了送贺礼人的名号。按规矩下面就是店家的主人出来答谢贺客,虚邀一邀看茶留饭,待众人道了改日再来叨扰,方才执手送客并定下登门回拜各位的日子。

可这家店里的伙计却做了个实实在在的手势把贺客们往里请。

吴令桥笑道:难道今天就让咱们来喝酒?

众人都纷纷说没这个规矩吧,既然这样,那就进去看看再说?

于是以吴令桥为首,一干人都进了后面的院子。

只见一个端庄俏丽的女孩立在迎面,不卑不亢道:哟,吴老爷,真是幸会呀!

(七十四)

吴令桥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站在眼前是竟是他家失踪了很久的婢女柳莺!

柳莺失踪那天,嫚屏见吴令桥面有伤痕,马上明白这事与老爷脱不了干系,但吴令桥指天发誓没有对那丫头做过什么,甚至找出划伤面部的物证来说明这事只是个意外。以嫚屏对他的了解,只要不是人赃俱获,他永远是不会认这份账的,故事情拖得日久,也就不了了之。

可柳莺这一走,嫚屏失了重要帮手,很快就感到顾此失彼,绣品上的花样也一直延用柳莺所创的那些品类,这才发现柳莺在不知不觉中已成为不可替代的人物。而嫚屏自己因过多依赖柳莺,对于刺绣一道的关注日渐怠懈。这时要从头来过,其精气神不比以往,只得抱定一个维持的主意,捱得一时便是一时。

吴令桥自柳莺失踪,反倒没有了每日里的牵肠挂肚,生意场上的应酬固然恢复如初,连做人也显得昂扬些了。过了一段时间,终是又耐不住寂寞,在欢场上认识的女子中物色了一个纳了妾。嫚屏当然不便阻拦,只不过在生意之余更添了一桩心事,从此对绸庄的经营事体也不再事事亲力亲为,而逐渐交由精干的下人们去打理了。

对于柳莺的失踪,吴令桥相信她是去江水里寻了短见。因为有人说那天看见她在母亲的坟前痛哭很久,然后就不见了踪影。这正是吴令桥想破了脑袋也想不通的问题:一个贱籍出身的婢女何以放着现成的姨太太不做而要去寻死觅活?!何况自己在这丫头身上花了多少功夫,换个人谁有那份好性子?就说是低身俯就跟前跟后巴结恐怕也不为过!再说老爷我还给这丫头双膝点金下过跪呢,怎么说也算是给足了她面子!可是为什么她还是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一走了之呢?

精明一世阅人无数的绸商吴令桥百思不得其解。

此后偶尔想到这丫头可能真的已香消玉殒,他还是一阵阵惋惜,一阵阵心疼。和新纳的宠妾云儿调笑时,他也不免心有旁骛,非借逝水伊人举止神韵音容笑貌难得尽欢。

从柳莺蓦然出现在眼前的那一瞬间起,吴令桥的心跳顿时加快了数倍。一方面是意外,一方面是兴奋,一方面是尴尬,一方面是怨恨,外加昔日多方付出绝无回报的一腔柔情蜜意喷涌而出,刹那间百种感念俱上心头,对柳莺的那番客套话自然也是充耳不闻。若非公众场合那双膝难保不再打弯,即便如此那两条战栗不可自抑的腿也充分传达了他潜意识里失而复得的无比快意。

只不过眼前这个柳莺再不是那个躲躲闪闪低眉顺眼只知埋头做事的小使唤丫头了,那直视的目光如同无声的宣言,宣布着她的自信,她的锋芒,她的咄咄逼人。那光洁的额头和挺拔的鼻梁显出的一份高贵,甚至使吴令桥都感到有点自惭形秽。

一向八面玲珑的吴令桥此时如同走了元神,不知道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见众人一例拱手告辞,便也夹在人丛里稀里糊涂往外走。

嫚屏见老爷从店堂里出来后神色亢奋得有些异常,不免凑到近前问了声:怎么样,这家绣坊有什么来头吗?

吴令桥这才打个机灵醒过神来道:你再也想不到这家绣坊是谁开的!

嫚屏笑道:还能是谁?不会是我们认识的人吧?

吴令桥咽了一口唾沫道:岂止认识,就是我们家的柳莺那丫头开的绣坊!

嫚屏也怔住了:她?

可不就是她!那丫头那么倔怎么会真去寻短见呢!

她为什么要寻短见?哼,你不是说没对她做过什么吗!

吴令桥发觉自己说漏了嘴,赶紧打岔道:不说这个。她好像说这两天要来回拜呢!

嫚屏不依了:不说这个说哪个!

吴令桥怕她当街发作,忙服软道:娘子,咱们回去再说,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嫚屏卟哧一声乐了:回去把云儿叫上一块说这事!饶不了你这老东西!

吴令桥陪笑道:就别搅和啦。你说她怎么会突然发了财,能开得起绣坊了呢?

嫚屏道:准是嫁了有钱人呗。

吴令桥就这一点看得仔细:她还没嫁人呢,从衣着打扮上能看得出来。

嫚屏凭女人的直觉道:不管怎么样,她在这开绣坊,没准就是冲着你来的!

吴令桥惊道:不会吧,她报恩还报不过来呢!

当他从情种的角色逐渐还原为商人的本性后,马上意识到危机真的就在眼前,一场前景难以预料的商战已然拉开了序幕!

(七十五)

范西屏执白对程兰如的首局虽经一波三折终于爆冷侥幸胜出。局后复盘时论及那一手错过的打入,无论别人说些什么,程兰如只是微笑不语,因为他看到范西屏在他走出大官子时不假思索跳补了一手棋,便知道自己先前的多虑原是大可不必的。

西屏哪里知道此局胜负的关窍却是在对手的一念之间,在一片声的赞叹中,他不免有些飘飘然。就在此时,那位跟他下过棋且输了烧饼的开当铺的王老爷从人群里挤了出来。

范先生,当年我就看出来阁下不是凡人哪!人家说的弈仙原来就是你呀!难怪我输了烧饼又输银子!

王老爷容光焕发,似乎有机会下棋输给范西屏本身就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他这么高声大嗓一嚷嚷,周围的棋友们的注意力果然全都给吸引过来了。

西屏也认出了他,但这时候他还没心情和这位王老爷叙旧,只想找个清静的所在休息一下。但王老爷哪里能放过这么个好机会,只管顾自说道:自从那次和你下了棋后,你不知道我成了小孩们的笑料,在镇上那日子简直没法混啦。好在我是痛定思痛,立马就把当铺给卖了,改做茶楼生意,为的就是有机会能和别人下围棋。这几年卧薪尝胆孜孜以求总算大有长进,不过和范先生一比就自愧弗如啦!唉,围棋若能下到范先生这个份上,人生复夫何求?!可见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之说何其……

西屏见汪文箫混在人群里,总算找到托辞,摆脱了热情四溢口若悬河的王老爷。

汪文箫看到范西屏向他走来,规规矩矩和他见了礼。

西屏随口问道:你父亲和莺姐没和你一起来吧?

汪文箫道:他们前些天到杭州去了,还没回来呢。莺姐说怕打扰你比赛,临走时特意让不要告诉你的。

西屏一怔:到杭州?没说去做什么?

听说是去那儿办一家绣坊。莺姐好像不太喜欢住在这里,她老说整天闲着没事做受不了。

西屏早就知道柳莺有这个想法,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已付诸实施。于是不再细问,便嘱汪文箫早些回家。

直到和汪文箫说完话,西屏还能听到王老爷在人群里给大家绘声绘色地描述那一段输了烧饼的光辉历史。

次日再战,轮到范西屏执黑。

程兰如多年来和人对弈已很少执白先行,但鉴于输了前面这盘棋,不免格外郑重其事,几乎每一手棋都详加斟酌,不算清变化决不轻易落子。

范西屏则因胜了一局,自然而然存了一鼓作气拿下第二局的念头,虽然他行为举止上未见异常,但那种冲劲十足跃跃欲试的样子,程兰如作为过来人却是十分清楚:这盘棋自己和他比的不是技艺,而是耐心!

果然,棋至中局依然是个两分局面。西屏试图拉开差距,不断琢磨有无一举定胜负之着手,而白棋的应对竟是滴水不漏,使他逐渐心气浮燥。

他很清楚,这盘如若胜了,他将成当今事实上的纹坪第一人!这巨大的荣耀虽然出自民间,也必然使他声名远播,而他的年轻则足以保证在相当长的时间里不失此顶桂冠。

这盘棋如若负了,他将不得不面对着最后一盘决战。作为三番棋中先胜一局的一方,这是他非常不情愿看到的局面。

他知道,对手面临最大压力的正是这第二盘。因为对于程先生来说,这已是背水一战!如若能胜出,两人就将再度处于同一起跑线。凭程先生的丰富临场比赛的经验,一旦没有超强的压力,最终鹿死谁手,西屏则完全没有把握。

如若这次三番棋西屏不能战胜程先生,那么他再想找这样公开场合的挑战机会可就太难了。毕竟喜好围棋且财力雄厚的胡铁头只有这么一个。

越是清楚这结果,西屏拿下本局的欲望就越是强烈。既然四平八稳的走法他难操胜算,他经过反复权衡,终于决定铤而走险!
  

Tip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