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ueh
1~5
6~10 11~15 16~20
21~25 26~30 31~35
36~40 41~45 46~50
51~55 56~60
61~65 66~70
71~75 76
(五十六)
一个人的心思究竟可以藏多深?
一个人的心思究竟可以藏多久?
对一个心直口快的人来说这都是些不可理喻的问题。
嫚屏直截了当对柳莺说老爷有意收她作侧室,本以为柳莺会感激涕零,你说一个出身贱籍的孤女,有这样一个归宿还不是就该烧高香了,谁知她闻听此言只作惊讶状而并无忸怩之态,然后是一个劲呆呆地想心思。嫚屏的心里就有些不快,言来语去时不免带些讥刺。后来见她对西屏体贴得无微不至,知她是情有所寄,便又快人快语向西屏揭破这一层,可碰上西屏却也是个砸不响的闷鼓,一般样是个心事深藏的德行,这可把嫚屏给搅糊涂了。
吴令桥倒不糊涂,生意之外便一门心思要拿下这个小美人,只这小妮子太精滑了,软硬不吃。嫚屏探得底细后私下里还嘲弄过他,说他是不是想儿子想疯了。原来嫚屏头一胎生了双胞姐妹大朵小朵后,再未能生养,传宗接代的任务自然要落到侧室夫人的身上。嫚屏早已默许老爷再娶一房,但无如老爷盯上身边的柳莺,再不作第二人想;而人家柳莺心气却不小,又不肯答应,又不肯得罪,只要吴令桥往她跟前凑她就寒着个脸,叫她做事也不卑不亢地应着,两下里如在玩心思捉迷藏。吴令桥时而给她若有若无的眼风扫得心里实在痒痒难当,时而给她晾得如同傻宝,每每咬牙切齿发狠,心道这时候给脸不要,哪天非把你生米做成熟饭,到时候看你来不来求老爷我把你收房做小!
五月正是收春蚕丝的时令,嫚屏一天到晚忙得不可开交,柳莺也不大顾得上大朵小朵,有空就帮着嫚屏做事。
无巧不巧,这天吴令桥在绸庄的库房盘点存货,恰好柳莺奉嫚屏之命来库房取料,给堵个正着。柳莺见库房无其他人,不由有点慌乱。吴令桥一见柳莺顿时两眼放光,喉咙节一上一下地吞咽着口水,涎着脸莺儿莺儿地叫着,一步步走到近前。
柳莺强忍着心慌正色道:老爷,叫我有事吗?
吴令桥见机会难得,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扑腾一下在柳莺面前跪下了道:莺儿,求你别折磨我了!
柳莺吓了一跳:老爷,这是哪儿的话呢,快起来,叫人看见成什么样子么!
吴令桥不管不顾道:那你就答应给我做小吧!
柳莺闻言涨红了脸,边朝外走边道:夫人等着我拿料,我得走了。
吴令桥心道男人膝下有黄金的,老爷我跪都跪了,还能让你这丫头这么轻易就溜了。遂恼羞成怒,一把搂住欲从身边挤过去的柳莺就要动粗。
柳莺左推右拒百忙中语带哭音颤声发狠道:老爷,老爷,你要用强我就死一个给你看!
可这时候吴令桥已经是欲罢不能了,搂着柳莺的纤腰便去强吻她的樱唇,柳莺惊惧中本能地从发髻上拔出一支簮子,胡乱扎了过去,只听哎哟一声,吴令桥放了手,捂住了面部,指缝里已是渗出了血迹。
柳莺连惊吓带用力,已是气喘吁吁,乘这个空转身跑了出去。
霪雨霏霏,凄风阵阵,在江边柳娘的坟前,柳莺扑倒在地,哭得几欲昏厥。
苍天呀苍天,你真的有眼睛吗?
若还苍天有眼,何以教可怜之人出身贱籍,不论什么样人皆以女儿为可欺可辱?娘呀,既知如此又何必让我空有心气,空有相貌,空有智慧!
若还苍天有眼,何以教可怜之人情无所归,自己真心喜欢的人却有了心上之人?娘呀,既知如此又何必让我枉自多思,枉自多念,枉自多情!
若还苍天有眼,想那天下之大,何以教一个孤苦零丁的弱女子没有了存身之处?娘呀,既知如此又何必让女儿到这个冷冰冰的世上来走一遭哪!
看着不远处的涛涛江水,柳莺渐渐止住悲泣,怔怔地想了很久,终于毅然决然地站起身来。
(五十七)
施襄元送襄夏和随同他的家人阿福到了嘉兴,到了码头,见到处都是候船的旅人,便再三叮嘱要一路小心。运河上往来船只也不少,北去的多是运货的船,有空舱的也顺带捎人。没等多久就有一只由南往北去的货船靠了码头。施襄夏忙告别大哥,和阿福一起挤上了船。尚未站稳身子就见船家对着一个女孩子在大发脾气。
船家是一北方口音的壮年汉子,面色黝黑,指着女孩说:没有银子搭什么船?从杭州坐到这算便宜你了,下去下去!
女孩很年轻,面色苍白,衣服上沾了许多泥渍,见众人都望着她,便褪下一只玉手镯交给船家。船家笑道:这个东西一看就是假的,老子走南闯北见得多了,哄我?说着作势就要摔那镯子。
施襄夏见状忙高声道:且慢!有话好商量嘛!
阿福拉了拉施襄夏的衣角轻声道:少爷,不要管闲事啦。
施襄夏不理阿福,走上前拿过船家手中的镯子道:她到哪里,要多少船钱?
船家道:她要到扬州呢,怎么也得三两银子吧。
施襄夏点头道:一起算在我的账上。
船家笑道:好好。然后低声凑在施襄夏耳边道:傻瓜,知道她这种人到扬州干什么去的么?然后也不等施襄夏回答就骂骂咧咧撑船去了。
阿福拿着行李去找地方安置。施襄夏走到那女孩身边把那只玉镯还给她,那女孩向他福了一福,并不伸手接那镯子,只是轻轻说:那是真的,是我母亲留给我的。
施襄夏道:我相信。但这还是你自己留着吧。
女孩盯了他一眼,便把目光转向岸边。施襄夏只得讪讪地将手缩了回来。
这女孩子正是柳莺。了无生趣的她打算最后到扬州见一见那个把母亲视作玩物的负心人,她想当面告诉他她们母女俩对他的怨恨,然后死在他的面前!
她想要让他知道有她这么一个生活无计的女儿,她想要看到他在知道有她这么一个女儿的时候是什么样的表情!
阿福送了一些吃的东西来,柳莺又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施襄夏。她确实饿极了,便捧着还冒着热气的蒸糕吃了起来。
入夜,阿福又送了些御寒的东西,因为施襄夏见她心事重重且没有行李什物,在舱外坐久了恐她受冻。柳莺的心中升起一丝温暖之意。
天光大亮,船已过了苏州,运河两岸的绿树已清晰可见,晨起的人已在房前屋后忙碌,鸡鸣狗吠之声隐约相闻。
施襄夏走出船舱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见那个女孩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一步未动,只是静静地想着心事。
施襄夏自言自语道:万事只朝开处想,哪有迈不过的坎哪!
那女孩不搭话,也不朝他看一眼。
施襄夏复又自言自语道:投亲靠友,投不着靠不住也是有的,又有什么奇怪的。
那女孩略动了一下,只是不接他的话碴。
施襄夏不能再说下去了,只得吐了口长气在那儿活动活动手脚。一天的水上行程十分单调,他只好捧着一本棋谱打发时间。
天傍黑时,船到扬州码头。柳莺拿了御寒的东西还给阿福,朝施襄夏看了一眼,凄然一笑,依然不说话,朝下船的跳板走去。施襄夏心里无来由只觉一痛,忙让阿福送了些散碎银子给她,柳莺也不拒绝。船家咧着嘴在那儿冷笑,口中犹自嘟哝着:走啦走啦,看一眼少一眼啦!
船离岸复又北去,施襄夏看着那女孩变得越来越小的单薄身形,竟为这个素不相识的女孩登岸之后的遭际担心起来。
(五十八)
这个春天尽管多雨,瘦西湖上入夜依然是浆声咿呀,灯红酒绿。
这天恰逢汪一凡生日,众人在一条画舫上为他祝酒做寿。
画舫中一字排开三张八仙桌,在场最显赫的官是淮南盐运使卢以哲,当仁不让地坐在上首。其次是与汪一凡同行的几位盐商,依序而坐,其中有一位盐商胡兆麟,人称胡铁头,是个围棋高手,下起棋来不顾自己的死活,专一爱搏杀大龙,常和程兰如,范西屏对弈。余者皆为文人清客。西屏在其中最为年轻,不便多言,见一个个女子穿花拂柳般地将一式式的菜肴送上桌,只是好奇地打量着,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名目的菜。程兰如和方士庶是新安人,对淮扬菜比较了解,不免自动承担了向座中不熟谙桌上菜的客人介绍之责。
原来那淮扬菜的烹调方法以烧、焖、炖为主,皆因扬州地处江淮之间,春有刀鲚夏有鮰鲥,秋有蟹鸭冬有野蔬,一年四季水产禽蔬野味不断,故其原料历来讲究鲜活二字。但见“符离集烧鸡”、“火腿炖甲鱼”、“火腿炖鞭笋”、“红烧果子狸”、“毛峰熏鲥鱼”一道道菜上来,均有可圈可点之处。在程、方二人的解说声中,宾主皆情绪高涨,加以美酒助兴,美人环伺,这一顿华宴可谓有声有色,举座皆欢。
卢以哲向以急色儿闻名,酒酣耳热之际,他忽然发问道:诸位都知道扬州出美女,谁能说出这原因何在?
汪一凡含笑不语,环顾四周。
宾客中当然不乏凑趣的人,有说此地水好,故女子肤色白皙;有说此地稻米好,故女子能白里透红,妩媚异常;胡铁头自居商人,因说此地风流文人多,故引得四方佳丽闻风而来。
卢以哲因见在座的郑克柔方从京城游历返回,且此人在京因臧否人物无所忌讳而得狂生之名,故点名要郑克柔推论一番。
郑克柔也不客套,略一思索便道:那当然是因为此地盐好!
一语惊四座。众人见他说得与众不同,知他后面定有怪论,不免都引领期待。只见他不慌不忙接着道:无盐,丑女也。由此可知是盐好。
众人皆喝了一声彩。卢以哲笑道:你这滑头耍得好!
在座盐官盐商均得间接恭维,对郑克柔的怪才急智也颇多感叹。议论了一番,这一节便又顺利揭了过去。
在不为人注意的时候,郑克柔向西屏道:为何扬州多美女,小兄弟?
西屏道:刚才先生不是说了吗?
郑克柔摇头道:那是给他们下酒的话,其实真正的答案乃是水患!很奇怪吧?说穿了也许就不奇怪了:扬州城因处在长江与淮河的汇合点,这一带不仅地瘠民贫,而且地当南北要冲,战祸连年,加上河溯棋布,乃是洪水走廊,连年灾荒不断。北边的洪泽湖因拦堵黄、淮上游的洪水,面积越来越大,湖面越来越高,每当夏秋,洪水涨满洪泽湖,入江宣泄不及,官府为保运河漕运、保扬州城,往往下令开放高堰大堤上的仁、义、礼、智、信五坝以分水势。洪水一夜之间淹没苏北数千里广大地区,地面水深数丈,房屋倒塌,人为鱼鳖,哀号呼救之声惊天动地!家贫无奈,才会出现千家养女先教曲,十里栽花算种田的维生之计。瘦西湖上的莺莺燕燕多是灾民之女,不得已到这里谋生,哪有几个是扬州人氏?小兄弟,你知道扬州多美女的意思了?
西屏心下钦佩至极,道:程先生常说行棋之道应有虚实,谁知言谈话语之中皆有虚实之分。先生要不说这番话,西屏以为先生虽列于八怪中,也是枉担了虚名。请先生原谅西屏年轻,不能识人以真面目。
郑克柔滑稽一笑道:聪明难,糊涂其实更难哪!
酒桌上已是残席,闲话中,有人提到最近丽香院新来了一个头牌丽人,千金只得见一面,都传疯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国色天香。汪老爷,只有你们这样的身家才能去一亲芳泽呢。
汪老爷无可无不可地顺便问了一句:哦,那个女孩叫什么名号?
好像叫什么柳娘。
当的一声,汪一凡手中的茶杯落在船舱地板上,神色骤变,把众人都吓了一大跳!
(五十九)
众人见汪一凡失态,不明就里。那提起话头的人以为说中了寿星佬的心事,忙去招呼船上管事的在湖上寻丽香院的画舫。管事的虽然不高兴,但也笑模笑样地应承下来。
汪一凡渐渐恢复了持重神态,心道这么巧又一个叫柳娘的。当年杭州认识的那个柳娘算来也有三十多岁年纪了,如若自己不是被杭州那个盐政官算计关了一段时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说搬就搬走了,没留下任何线索。后来在欢场上结识的女子,包括宁儿都不能使他动心动情,也是因了柳娘的原故。千金一面对他来说固然算不得什么,但单凭这也激不起他的好奇心,正是这个名号使他隐约有些激动,故那好事者的奔走安排他也没去干涉。
不多时,管事的来说找着了丽香院的几只画舫,人家说柳娘在其中一只最豪华的画舫上,现在这只画舫也寻到了,正在靠近。汪一凡经他这么一说笑着走出舱来,口中漫声道:好好,大家都来见证一下这个美人值不值千金搏一笑。
前边果见一只画舫装饰得古色古香,且有丝竹之声传来。两只画舫相靠,众人相互牵扶而过。早有一班艳妆女子雀跃着迎了上来,看座看茶,忙乱了一通。那好事的人眼快,认准了管事的要通报正主儿,哪知管事的眼更快,拦住他道:不用说,是汪老爷吧,人家等的就是他呢!
就着话来到汪一凡身边笑道:汪老爷有日子没照顾我们了,请里面坐吧!
汪一凡道:这么多朋友都想瞧瞧你们这里千金方得一笑的天仙,还不请出来让大家开开眼?
众人皆是一片声地附合。管事的只好向大家陪笑进了内舱。
好一阵子,都不见动静,大家便都又起立鼓噪起来。
只见隔着内舱的帘子一挑,左右各一女子出来分列两边,最后一位淡妆女子低着头施施然走了出来。人们立即安静了下来,屏着息看着她到得大家面前,把头稍稍一抬,众人这才看清了眉目,不由爆了一声彩!
一向见到的美人哪个不是妩媚巧笑的?只这柳娘却怪,虽然眉眼俏丽,却是满脸端庄,一双星眸似在人群里寻找相熟的人。管事的讨好地在旁边指着道:认出来了吗,这就是汪一凡汪老爷!
座中二人已然惊觉:汪一凡如重锤击顶,嗯了一声便倒在自己的座位上;范西屏也是大出意外:眼前这女孩怎么会是对自己曾有过救命之恩的柳莺呢!
柳莺看到范西屏出现在这种场合显然也是没料到,但她这几天一直在等待着这个时刻,因此方寸未乱,只深深看了西屏一眼,便转身朝汪一凡走来。汪一凡脑子一片空白,眼前的这个柳娘和十八年前在杭州见到的几乎一模一样!这怎么可能?这是怎么回事?难道这是在梦中?
柳莺直视着汪一凡道:你可认识我这手中的这只玉镯?
汪一凡机械地看了一眼道:当然认识。
柳莺道:这是我母亲临终前交给我的。
汪一凡啊了一声,颤着音道:你,你是柳娘的女儿?!你是我的女儿?!你母亲她死了?
众人轰的一声,这才明白是怎么回事。
卢以哲正自贪馋地盯着柳莺,一听话头不对,遂变脸高声道:管事的给我滚出来!
管事的正在旁边发愣,闻听这一声慌得赶紧跪下自掌耳光道:不关老身的事,这都是柳柳柳她叫我这样做的,说她要给老相识一个意外之喜!我糊涂啊!
柳莺已是泪光盈盈,哽咽道:是,她没有逼迫我做这一行。我只想让大家做个见证,因此挑了这样的场合和他,我的生身父亲见面。汪老爷,你既然喜欢上我的母亲,为什么你对她又能如此轻弃?她可有什么对不起你之处?你有钱在这种风花雪月的地方一掷千金,居然也能让你所喜欢的人在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状况下贫病而亡?你因这个名号而来说明未曾将她完全忘怀,可你对她若稍有点顾念之情,十八年来你怎能如此心安理得在这里享受你的荣华富贵?我来见你要问的就是这些话了!
众人被柳莺的一番话镇得鸦雀无声,面面相觑。汪一凡嗫嚅着一句话竟也没有说出来。
柳莺见状失望已极,竟然从袖中抽出一柄锋利的匕首,挥手向自己的颈项抹去!
(六十)
汪一凡见柳莺要自戕,这才惊醒了过来,不顾一切扑上去夺下了她手中的匕首,反倒把自己的手划得鲜血淋漓。船舱中顿时一片大乱。
汪一凡喘了几口气方道:十八年来,我从没有忘记你的母亲!我那次因贩私盐被抓起来关了很多天,到我回去找你母亲的时候,她已经搬家走了,我找了很久也没找到她。而且我不知道有了你!你母亲她什么时候没的?她得了什么病?
他语无伦次地说着,但对柳娘的关切之情却是一望即知的。柳莺这才泪如泉涌,哽咽着将她们娘儿俩十八年来的生活大致诉说了。西屏蓦地想起那次提到汪一凡的名字时柳莺震惊的样子,原来她已早已知道他是自己的生身之父。此时听她说到搬到江边一节,接过话头将她们娘儿俩如何在江边救了他的命,以及柳娘病亡前后的事说了备细。众人这才知道范西屏和柳莺原本认识,皆感喟不已。
一场欢喜忽悲辛,好在没闹出人命。画舫靠了岸,大家都称汪老爷是多年积德行善这才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女儿,胡乱贺了几句便各自散了去。
几天后,柳莺才渐渐相信了汪一凡当年并非抛弃母亲,而是着了别人的道被拘的说法。对他也不再怒目相视,但心中的敌意却并无消减。汪一凡自知有愧于这个女儿,对她自是百般见怜,并对阖府上下都严辞告诫,不得对柳莺有任何歧视慢待。因见柳莺言语间对西屏别有一番情义,有意让西屏多去劝慰她。
柳莺从寄人篱下的生活突然变成了汪府中的大小姐,从一天到晚忙碌不停到一点事也不用做还有许多人来给你做这做那,心里的别扭劲一时难以尽述。要不是还有西屏时常陪她说说话,她简直不知道在这里怎么打发时间!同时,她也看得出,汪一凡的一妻一妾虽然对她当面都是和言悦色的,但背后的指指戳戳也时有发现。汪文箫年纪小些,没有显出什么敌意,他的哥哥汪文魁和大嫂李氏对柳莺就没什么好脸色了。
西屏这天领柳莺到汪府的梦笔生花馆去解闷。
这梦笔生花馆实际上是一座藏书楼,藏书丰富且环境十分雅静。汪府的文人墨客朋友最喜欢这个去处。进得大门是个前厅,前厅的照壁上龙飞凤舞大书着宋代翁一瓢先生的四时读书乐:
山光照槛水绕廊,舞雩归咏春风香。好鸟枝头亦朋友,落花水面皆文章。
蹉跎莫遣韶光老,人生惟有读书好。读书之乐乐如何,绿满窗前草不除。
新竹压檐桑四围,小斋幽敞明朱曦。昼长吟罢蝉鸣树,夜深烬落萤入帏。
北窗高卧羲皇侣,只因素稔读书趣。读书之乐乐无穷,瑶琴一曲来熏风。
昨夜庭前叶有声,篱豆花开蟋蟀鸣。不觉商意满林薄,萧然万籁涵虚清。
近床赖有短檠在,对此读书功更倍。读书之乐乐陶陶,起弄明月霜天高。
木落水尽千崖枯,炯然吾亦见真吾。坐对苇编灯动壁,高歌夜半雪压庐。
地炉茶鼎烹活火,四壁图书中有我。读书之乐何处寻,数点梅花天地心。
西屏给柳莺解释了诗中的意味,又边走边看着,把馆中藏书的门类介绍了一通,听得柳莺惊叹不已,怎么也不明白一个盐商要这么多书有什么用。西屏见她多天来第一次面露些微笑意,心情才舒缓了些,遂不厌其烦地给她说了些扬州儒商和汪府清客们的逸闻趣事,尤其是扬州八怪中常在汪府盘桓的郑克柔,就数他的轶事最多。
柳莺见西屏几天来从不提施颜,心下存疑,因有意问道:你知道朱三公子的事么?
西屏愣了一下道:他乡试若高中,这会儿该做官去了吧。
柳莺道:他哪里能高中!因和施小姐有约在先,他不能不去考试。因为考得不行,他恐遭人耻笑,先下手和施小姐退了婚。巡抚家里的事太招人眼,杭州城里这事都编成儿歌唱了。
西屏不由惊道:莺姐这是真的?!
柳莺接着将施闻道因海塘工赈款犯事全家回乡的事一五一十说了,但她不知道他们的老家究竟在哪儿。
西屏想到吴令桥和施闻道相熟,便沉吟道:似乎听说过在海宁哪个镇子上,我只要写封信给姐丈便能问清楚了。
柳莺忽然变脸道:不要提你的姐丈!
西屏这才明白为什么她会好端端地从杭州跑到扬州来并只求一死,定是姐丈吴令桥冒犯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