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圓社的創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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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圓社的創立
昭和初期的日本棋壇,棋士們多數改行他去,往日之種種活動,幾乎全面停頓,顯得愈發凄涼。好客易天從人願,自昭和五年起,風調雨順,年年豐收,更兼社會日益安定,於是弈風又漸漸興盛起來。
明治十一年(1878),中川龜三郎、小林鐵次郎、水谷逢治、高橋周德等人見時機成熟,欲在東京組織研究會,與四 大家爭霸,便寫信讓秀甫來商議。此時秀甫尚在京都,成日借酒澆愁,混得一塌糊塗。接信後喜不自勝,當即趕到東京。眾人商議時,秀甫說道:「當今棋士支離分散,致使棋壇衰敗如斯。而今國泰民安,正是重昌棋運之絕好時機。我 等應廣加聯絡,糾合同志,開設一大研究會,重振往日之盛況。」眾人皆拍手贊同。於是決定祚立「方圓社」,公推村獺秀 甫任第一屆社長之職。
秀甫做夢也沒想到還有今日,居然黃袍加身,一下子精神大振,當場推舉龜三郎為副社長,鐵次郎為總幹事,共謀大事。之後,大家同心協力,分頭籌備。
第二年四月,方圓社正式成立,當朝顯貴名流,維新之大小功臣,以及棋界人士約一百多人,都成為方圓社的後援者。
方買社之創立,確實是日本棋壇劃時代的舉動,對重振弈風起了決定性的作用。過去棋院四家只知閉門弈棋,從不管社會之事,而且波此之間貌和神離,互相拆台。如今方圓社在秀甫、龜三郎、鐵次郎等人領導下,廣招人才,宏揚棋道,幹得轟轟烈烈,花樣百出。加上秀甫高瞻遠矚,不計成本發行《圍棋新報》,果然影晌極大。相形之下,本因坊等四家愈發展得死氣沉沉、了無生氣。
最令四大家頭痛的是,方圓社居然開始發證書,不但把歷來認為證書只可由四大家專賣的傳統打破,而且把四大家最大的財路搶去,這 一下頓使四大家痛感生存威脅之嚴重了。

[size=-1]秀元
秀榮眼看著方圓社氣焰張天,知道再無所作為,將坐以待斃,便先安排秀悅退休,由秀元 (Shugen) 繼任十六世本因坊,准備 以坊門、林家的實力,再聯絡其餘兩家,與方圓社對抗。無奈秀元天性倔強,久處逆境不得舒展,不免借酒澆愁,到後來竟然嗜洒如命,秀榮也毫無辦法。倒是秀甫見四大家岌岌可危,心中不忍,有意提攜。
明治十三年,秀甫借方圓社成立一周年之際,在江東中村樓舉行圍棋大會,把四大家的掌門人都請了來。會間秀甫慷慨陳詞,希望棋界大團結,訂立「研究合同」同心協力,宏揚棋道。不料四大家督各懷疑慮,不肯明確答復,只說回家商議後再作決定。
棋士聚會,會後必然有棋。於是自秀甫開始,方圓社所有言的棋士都參加對局,觀者人山人海,殊不知比賽中,旁 觀的四大家督之間竟然演出一場極不愉快的場面來,秀甫的團結計劃也因此破產。
原來當時棋界遺留一個陋習,不論是同門或異家,棋力高一段者可以隨意支使低一段的人。井上家的松本因碩本來就是濫用權力之人,自以為是前輩,又是六段,不免要擺擺威風。那一天在座中就對本因坊秀元道:「百君,倒杯茶來!」秀元一時失措,居然替他倒了。事後一想,自己為坊門家督,給人家倒茶,未免太失身份,心中懊悔不已。偏偏松本因碩不識相,過了一會又對秀元道;「百君,煙草盆里的火柴沒有了!」叫了二三遍,這次秀元就變色不理了。秀元自思,松本在大庭廣眾之下,直呼小名而差役我,實在是存心讓我丟臉。越想越氣,棋也不去看了。吃晚飯時,秀元恰和松本因碩同桌,酒過三巡,秀元突然將手中折扇直伸至松本面前,「嘩」的一聲打開,口中喝道:「你以為百三郎是誰?他乃棋界棟梁秀和之子,現任十六世本因坊者也!適才你卻在大眾面前任意喚遣,如役小兒,是何道理?你要說個明白!」說時口沫亂飛,滿面通紅。合座為之吃驚,松本也嚇了一大跳,只得答道:「此乃我之口癖,絕非故意所為。」秀元不依不饒,揮拳要打他,眾人急忙勸開。松本只得退席,此會不歡而散。
數日後,四大家對合作之事表態了。井上家因小林鐵次郎的關係表示贊同,但其餘三家則全都反對,其藉口為席次 不公。秀甫前去解釋,同意席次細節可以再考慮。誰知秀元說道:「方圓社若有松本錦四郎就休想讓我們兄弟參加!」秀甫聽了大為煩惱,自思四大家如有一家不參加,則棋會仍非完壁,而且礙著鐵次郎的面子,驅逐松本,此事如何做得?只好不置可否,告辭而去。
秀元脾氣本就古怪,見秀甫不肯買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於第二天登報聲明,把秀甫和中川龜三郎開除出坊門,並派人吊銷坊門發給他們的證書。林家的秀榮也把參加方圓社的本門弟子林佐野女開除家籍取回證書。此舉實屬胡鬧之至,不但於事無補,反面顯得二人太過小器。
果然,坊門的高橋杵三郎就大不以為然,將秀元痛斥一頓,自動交回坊門免伏,脫離坊門轉兩投奔方圓社去了。更為糟糕的是當年冬天,坊門又遭第二次火災,這一次連倉庫也燒掉了,祖傳寶物和多年來保存的棋譜、資料皆付之火海,損失慘重。經此打擊,秀榮等兄弟自顧不暇,再也無力與方圓社抗衡,只得銷聲匿跡於棋壇.任方圓社去稱霸了。
此段時間,秀榮、秀元等自怨自嘆,真有說不盡的煩惱,道不完的憂愁。秀元更是頹唐,終日喝得大醉,一醉便痛哭失聲,家中之事全仗秀榮一人支撐。 以本因坊秀和的三個兒子來說,老大秀悅聰明,但鋒芒太過,以致快刀折刃,老三秀元雖有棋才,但性格孤僻,更兼貪戀杯中物,自不必提,唯獨老二秀榮,人品、才學皆佳,棋路正大,著法渾雄,頗有大將風度。難能可貴的是秀榮雖聰明絕頂,卻外圓內方,鋒芒不露,確實是成大器的人物。如此苦撐數年,被秀榮悟出了一個道理:技不如人便只 有逆來順受,家督的尊嚴全憑棋力,否則不足以振家威,不足以扺外侮。於是督促秀元和自己一同苦鑽棋藝。此時,林家的老板娘喜美子已去世,秀榮太權在握,更加精進不懈。無奈秀元已酒精中毒,大腦受損,棋力至四段就再也不長了。秀榮 (Shuei) 當機立斷,讓秀元退休,把林家併入坊門,自己繼任為第十七世本因坊,時在明洽十七年(I884)。林家遂絕,從此四大家就剩下三大家了。
方圓群英 
話說方圓社成立後,只一年功夫, 便逼得四大家銷聲匿跡,成為獨霸局面。而且社中之人,個個盡力,借著交通之便利,於各地廣加宣傳, 宏揚弈道。更兼改府方面提倡聲援,一時弈風大盛,更在天保年間之上,日本國民不必說,連駐日的美國、英國等公使也成為方圓社的座上客。可見「國運盛,棋運昌」,此此話半點不假。如此一來,社長村瀨秀甫的大名,也就轟然海內,婦孺皆知了。對此,四大家只有忍氣吞聲。井上家的松本因碩覺得自已乃棋壇元老,面子實在難看,整天愁眉苦臉,長嗟短嘆,激激得門下高足黑田俊節暴跳如雷。
那黑田俊節當然也是神童出身,十二歲入段,後升至五段,實際上已有六段。此人為人豪放,不拘小節,常常蓬頭垢面,敝衣露懷於大庭廣眾之下。而且脾氣暴躁,動輒大呼小叫,拔拳相向。 幕末時期黑田雄心勃勃,棄弈從軍,於槍林彈雨中出生入死,為維新派立下赫赫戰功。維新後,棄政從商,不幸一敗塗地,只得重新靠棋吃飯。眼看方圓社興盛發達,秀甫聲名雷動,黑田本就不服氣,現在一見井上家受如此窩囊氣,心中更把秀甫恨得要死,決心要去教訓一下秀甫,便和知己同門商量。原來黑田此時正在壯年,棋力名為五段,己有六段力量。二年前曾與秀榮分先下過十番棋,結果黑田六勝四負。所以他自以為秀甫授他先,可大有勝望。
眾人也知道黑田棋力了得,無不勉勵他前往。臨行前,井上家眾門人為他設宴送行,席間黑田慷慨激昂道:「諸位盛情,俊節心領,此次東上,必力殺秀甫,請諸泣靜候佳音。」言罷,連飲數大碗烈酒,就頭也不回地出發了。
到了東京,黑田直奔方圓社,公然指名道姓地向秀甫挑戰。眾人見他氣勢洶洶,知道來者不善,勸秀甫不要理他。 卻不知秀甫棋力,名為七段,實有八段不止,對社內棋士都是授失有餘,平日不免有些寂寞感覺,如今有人打上家門來挑釁,正是換換口味的好機會,便立即表示應戰。雙方決定黑田定先,一日一局,四局升降,由小林鐵次郎擔任公証人。
比賽之日,社內外棋友全部趕來觀戰。第一局,秀甫弈得點水不漏,殺得黑田只有招架之功,全無還手之力,僅弈 了百手便認輸了。接著兩局,黑田又是中盤大敗。
一交手便是三比零,真可謂慘敗之至。按說此時已不宜再下,因為第四局再輸便要降級,關係甚大,一般棋士絕不 肯冒此危險。鐵次郎念同門之誼,力勸黑田及早收兵,不要自討苦吃。卻不料黑田惱羞成怒,不但不聽忠告,反罵鐵次郎多管閑事,非要再弈不可,秀甫也只好由他。只見黑田抓起棋子,第一著就狠狠地下在天元,直打得入木三分,幾乎將棋子拍碎。當時規矩,執黑者第一著必須要著於自己的右上角,以示對上手的恭敬。黑田居然第一著下在棋盤中央的天元,實屬不禮貌之舉動。方圓社棋士又驚又怒,只有秀甫知他因羞惱而失態,故置之泰然,不動聲色。再看黑田面如土色,呼吸急促,雙手發抖,抽煙時,手中的煙管與牙齒撞得格格作響。那模樣真是氣急敗壞,恨不能將秀甫一口吞吃掉。無奈下棋最忌發怒,黑田技不如人,再加求勝心切,這局棋的結果當然不問可知了。
經此一戰,秀甫大名愈顯。二年後,便被社內棋士公推為八段准名人。明冶十七年(1884),手下人為拍秀甫馬屁, 提議推舉他為名人。秀甫知道後,拂然不悅道:「歷代名人,皆乃屈指可數的大賢人,我這等雕蟲小技,還敢居此高位?爾等欲使我羞見列祖列宗於九泉乎?」斷然謝絕。事實上,以此時秀甫之棋力,足可獨步棋壇,升名人也是實至名歸,並無不可。然而秀甫堅辭不受,其恭謙禮讓確實令人敬佩。方圓社有秀甫領導,再加上小林、中川等得力幹將扶佐,發展壯大當然不在話下。
值得一提的是:方圓社規定棋士必須定期比賽,此制度一反四大家閉門學弈的作風,增加了棋士之間的交流,確實是使日本棋壇受益無窮的創舉。發展到後來,這種比賽就逐漸變成日本現在的升段賽了。正因 如此,方圓社棋士個個都有長進,更出了象水谷逢治、小林鐵次郎、酒井安次郎和高橋杵三郎等厲害角色。其中最為了得者乃水谷逢治。
方圓社成立時,水谷亦為發起人之一,但他正式入社反在第二年。水谷棋技原就不錯,經過社內比賽的磨練後,進步愈速。明治十四年,正是秀甫獨步棋壇,將一流棋士們全部降至先二以下的鼎盛時期,唯水谷一枝獨秀,受先巋然不動。是年十月,二人弈了一盤極為精彩的棋。
此時,水谷受先已多贏三局,再勝則升至先相先,故而對這局棋,雙方都異常重視。因為當時對局沒有貼目的問題,所以保持先著效力是黑棋取勝的最大關鍵。水谷在這局棋中弈得無比堅實,自始至終保持著先著效力,秀甫在167手後便認輸了。這局棋在日本棋壇相當有名,被認為是保持先著效力的模範對局,亦可視為水谷逢治畢生之傑作。
經此一戰,水谷躍至先相先,棋界為之側目。之後又連敗小林、高橋等先輩,晉升為五段,第二年便升至六段,是全社連續升段的第一人。此時的水谷儼然已是社內除秀甫之外的頂尖高手了。
岩崎軼事
明冶十六年三月,做了官的岩崎健造出差到東京來。耳聞方圓社大名,自然要來拜訪。秀甫一見大喜。原來岩崎健 造便是出自安井門下的那位海老澤健造,此人後來成為棋界的重要角色,不可不作介紹。健造原名鍋言,生於天保十三年(1842),出身極為貧苦,九歲時生母便去世了。之後,其父又娶了一個後母,從此鍋吉就晦氣纏身,注定要倒霉了。平日幹的是大人的活兒,卻還要三天兩頭挨打,打得他見了後娘的影子也發抖。偏鍋吉從小就喜歡弈棋,竟然無師自通,在村里也算個好手。當然礙著後娘的拳頭,平素很少有機會對局。一天,合當有事,後娘叫他速去鎮 上買碗豆腐回來下鍋。鍋吉那敢怠慢,飛奔而去,買了回來,偏偏在路上碰到棋友田原鐵之助,一把拉住道:「我叔父回來了,而且有許多高段棋士同來,快去看他們下棋呀!」鍋吉知道鐵之助的叔父是有名的四段,雖怕回家遲了要挨打,但覺得機會難得,以為看一看就走不要緊,便一同去了。
到了鐵之助家,鍋吉死活不肯入內,也不怕曬,站在外邊看。卻不料對局者並非別人,正是有名的太田雄藏和鐵之助的叔父田原恆三郎二位。高段對局,鍋吉原想「看一看」,但一看之後,再也捨不得走開,索性橫了心,拼著挨打,也要把全局看完。這樣足足站了四個鐘頭,對局終了,鍋吉拔腿就走,只覺一股酸臭味直衝上來,方知豆腐酸了。這一嚇,不由魂飛魄散。回到家中,一頓好打,打得鍋吉死去活來,躺在床上動彈不得。事後,太田及同來的本因坊秀和、村瀨彌吉知道此事,心中都很感動,便一同去鍋吉家看望。秀和還當場授九子與他弈了一局棋,結果黑一目勝。秀和見此子不凡,有意收為門下,無奈鍋吉後娘堅辭,只得作罷。
過了年,父親去世,後娘改嫁。鍋吉走投無路,跑到東福寺去當小和尚。多虧方丈實願和尚對他甚好,得閒便教他經文和棋藝。鍋吉十分感激,待實願如生父一般。鍋吉十三歲那年,實願和尚病重,需大黃作藥,但大黃在日本貴比人參,寺院無力購買。鍋吉一急之下,僅帶了十枚天保銅錢作本,到鄰村去賭棋,居然贏到一兩二分銀子。第二天又去川越,又被他贏到七兩二分,心裡一高興,就連夜趕回。不料樂極生悲,途中碰上強盜,要將他銀兩、衣物盡數奪去。鍋吉苦苦哀求道:「我頸上的銀項圈和衣服,你們盡管拿去,但這銀子是為師治病用的,死也不能給你們!」強盜聽了,倒也很受感動,便放他過去。不過藥是買了,可實願和尚壽數已盡,僅維持三個月便撒手歸西。
鍋吉只得投奔實願的棋友吉澤。吉澤是安井算知的寄名弟子,有二段棋力,視鍋吉如親子一般,將他改名為健造,後又繼故鄉富翁岩崎的姓,所以鍋吉後來就一直叫岩崎健造。二年之後,吉澤把他介紹到安井家去做棋童,至此,健造才得其所哉,專心學弈。十六歲初段,十七歲二段,十八歲三段,進步甚快。
健造在安井家時,晚上不睡,早上不起,是有名的「懶蟲」。卻不知,健造當過和尚,對禪門打坐功夫頗有研究,他夜里根本坐而不睡,直到東方透紅才躺下睡一會兒。當時,棋家弟子中流行一種迷信,以為必須裸體參拜不動明王,棋力才可上進。十人中間有九人是信的。這裸體參拜,白天自然不方便,晚上又熬不住瞌睡,所以相當辛苦。偏偏健造原有坐功,又是個從不肯馬虎的人,別人參拜一二個時辰也就罷了,他卻參拜一整夜。由於當時對局不限時間,健造這獨門功夫,在實戰中確實佔盡使宜。據說他臨局對敵時,激鬥拼殺,雖三晝夜而不交睫。後來秀榮名人見了他頭痛之至,連長考出名的秀哉也被他「坐垮」,此是後話不提。
健造三段時,便開始教棋存錢,而且視錢如命。別人得空都要溜出去喝一杯,花些錢尋點樂趣,可他連朋友間交往應酬也一毛不拔,所以大家背後叫他「慳吝鬼」,哪知他心中另有打算。一日前往坊門,恭恭敬敬將五兩銀子的全 部積蓄雙手奉上,充作指導費,務請棋聖秀策指導一局。秀策見慳吝鬼作此豪舉,著實感動,當即同意對局,但銀子再不肯受。健造認為指導棋不收費用,此例一開,棋士將無以為生,語至懇切,不由秀策不收,少不得大大指導一番。數局之後,健造居然從二子進步到先二,這五兩銀子也實在沒有白花。
當時安井家的九世算知,見健造忠心耿耿,就把兒子算英交他指導。算英從小嬌生慣養,又得母親疼愛非常,自不 把健造放在眼里。健造是受慣苦的,最看不慣這等嬌少爺,一動怒,順手一個大巴掌,打得算英大哭起來。師母心痛嬌兒被打,惡狠狠地叫算知將健造逐出家門,算知也很生氣,將健造叫來痛斥。嚇得健造忙膝行而前,解釋了嚴師出高徒的道理,並建議把算英送到坊門去學棋。如此無人偏護,必可專心學弈。算知恍然大悟,便照此辦理。果然算英在坊門棋藝進步一日千里。從此算知對健造就益發另眼看待了。不過,盡管如此,算知死後,算英對他終有點芥蒂,健造自然覺得無趣。當時他與秀甫感情很好,所以秀甫離開坊門時,他也跟著走了。
健造為人機敏,又極有能力,見弈棋飯難吃,便投身司法界。幾年後,居然混了個法院書記的官職。再說秀甫見到健造,心中大喜,又知道健造是個難得的人才,便勸他到社內幫忙。健造心里雖很願意,但此人極好面子,社長、副社長、總幹事既然輪不到他了,自覺以前輩資格,起碼應作首席棋士才有面。但為此就必須先打敗水谷不可。於是健造便要求與水谷弈一局。原來岩崎健造雖棄枰從政,但研究棋藝從未間斷,名義上還是五段,實力卻已達到六段。自覺以先相先出戰水谷,取勝有望。故出此議。水谷銳氣正盛,自然來者不拒。於是決定第二天開始對 局。 此局健造執黑,尤覺輸不得,故弈得非常用心。布局伊始,秀甫就贊道:「真乃堂皇之布局!」經此一贊,黑1到白10竟成其後四十年的流行布局,與「秀策流一三五」並駕齊驅,直到新布局誕生,才漸趨沒落。布局既佳,中盤更是精彩萬分。當然,以現代眼光來看,雙方都不無小疵,但二人於搏殺中所顯示的戰鬥力,就令人嘆為觀止了。 憑心而論,健造的黑棋下得不錯,但畢竟水谷技高一籌,中盤勝了。健造輸了棋,自覺沒趣,氣得又回法院做其書記了。
水谷戰勝了健造,秀甫將他大大稱讚一番。第二年,水谷比賽成績很好,秀甫便宣佈要升他為七段,豈科卻因此引起軒然大波。原來日本棋士入段後,第一目標是升五段,只有五段才算高段;第二目標是升七段,七段稱為上手,另有一套「段服」。棋士升至七段,便足以令人肅然起敬。按說,以水谷逢治的實力,升七段並不為過,可惜此人人緣不好,社內棋士大都與他合不來。原來水谷從小就有肺病,全仗著其父開藥店,成日裡名貴湯藥伺候,才保住性命,但病根並未盡除。大凡久病體弱者,十個人中有九個是憂鬱善感、孤僻寡歡的。水谷則又進一步,接人待物一臉的債主面孔,等閑不見半絲笑容。更糟糕的是,水谷的對局態度非常惡劣,別人思考時,他不是作出一臉的不耐煩樣兒,就是目光炯炯,死死盯在人家的臉上。特別是對方形勢不利,皺眉苦思時,他總要嘿嘿冷笑,以自鳴得意。如此一來,別人當然恨他恨得牙齒發癢。秀甫為此不知勸戒他多少次,但惡習已成,總不能改。所以大家一聽水谷要升七段,心中皆老大不願意。脾氣耿直的高橋杵三郎,當場就堅決反對。秀甫甚感為難,但也不便左袒,只好決定爭棋定論。於是同室操戈的升段之爭,便火辣辣地展開了。
高橋原是本因坊秀和的弟子,後因不滿秀和「吊銷」秀甫等人的證書,就自銷證書,投奔方圓社來。此人天資雖不算最佳,但用功程度著實驚人,被稱為「定式通」、「活棋經」。此外,他指導下手極有辦法,堪稱棋界第一「教授」。高橋之所以反對水谷升段,一方面是看不慣水谷為人,另一方面則因自己是五段,水谷如升七段,更顯得自己遠落人後,故而寧為玉碎,也要和水谷作分先十番大賽。
然而下棋不比別的,所謂「棋份酒量」,是半點勉強不來的。水谷之技的確勝他一籌,轟轟烈烈的爭棋,高橋竟會連輸四局,成為一面倒。 水谷因痛恨他出頭搗亂,在勝利過程中,各種惡習全部出籠,比平時更有過之而無不及,把個高橋氣得渾身亂抖。尤其第四局,水谷弈得尖酸刻薄之至:左畫一個圈兒,右設個套兒,簡直象貓戲老鼠,弄得高橋疑神疑鬼,草木皆兵,到底還是著了暗算。弈畢,水谷一面孔的鄙夷之色,口中卻冷笑道:「嘿嘿!承讓,承讓!此番升七段,全仗老兄捧場,本人在此謝過了。」高橋本就無以自解,如此一來,這老臉實在沒處放了。怔了一怔,忽然叫道:「且慢!我還未輸定,你升什麼七段?」水谷嚇了一跳,以為高橋氣得說胡話了。原來任何爭棋,一旦直落四局,連級都要被降,根本無須再談什麼勝負。只聽高橋對眾人道:「先前逢冶君與我在社內比賽共九局,我五勝四負,總算起來,他只不過贏我三局,當然還應再弈下去!」眾人心中雪亮,社內比賽與爭棋完全是「風馬牛不相及」的事,高橋此舉純屬無理取鬧,但無一人出來為水谷說話,反而大都偏袒高橋。水谷大怒,當即要求「社領導」申張正義,秉公裁處。偏偏社長秀甫為了創立關西分社,到名古屋去了。中川副社長雖肚裡有數,但恐犯眾怒,不敢作主,便寫信請示秀甫。秀甫也擔心社內鬧分裂,又覺水谷是連勝四局,再弈一局也無所謂,何況第五局水谷執黑棋,取勝理當不難。於是便寫信勸水谷再弈第五局,不要鬧意氣。
水谷萬沒想到秀甫也幫高橋說話,獨自躲在房內哭了好幾天。終因社長之命難違,無可奈何,只得再弈第五局。然而經此意外挫折,其鬥志巳失,不但第五局,連第六局也是中盤大敗。眼見煮熟的鴨子又飛了,水谷悔恨交集,滿腔的怨毒悶在心中,更兼連日征戰勞苦,身子便有些吃不消了。 同年十一月二十一日,對中川龜三郎的定期比賽,水谷黑棋又是中盤大敗。心胸狹窄的逢冶,再也受不住這連番打擊,五天之後,口吐鮮血,病勢險惡。又掙了二天,竟嗚呼哀哉了!享年只有三十九歲。最有希望的天才不幸早逝,真是棋界的一大損失。
事實上,水谷的人品並不算壞,吃虧全在於對局之惡習。秀甫曾對人道:「逢冶品性不卑,更無貪財愛利之心,而 且棋技秀逸,遠在眾人之上。但是,在我一生中,對局時起過憎惡之念,唯對逢冶一人,此皆因彼之惡習所致。」
水谷死後,眾人心中都有些不忍,秀甫更大發悲聲,痛惜不已。於是第二年追贈水谷為七段。同室操戈的升段之爭,便這樣成為一場悲劇而不了了之。
坊社之戰 
話說秀榮將林家併入坊門,自己繼任十七世本因坊後,一心要重振舊日之聲威。但恢復大業,談何容易,非有充足資金不可。坊門早已斷了財源,林家的一點薄財,也不過是杯水車薪,僅夠糊口而已。可憐秀榮省吃儉用,苦心經營,還是捉襟見肘,入不敷出,後來竟連自己的住房都被債主奪去。多虧當時的政府要人犬養毅、頭山滿、後藤象次郎等人的支持,秀榮才免遭流落街頭之厄運。
秀榮人窮志短,終日敞袍裹身,吃糠咽菜,再也無心顧及其他。一日,後藤象次郎邀秀榮到伊香保去議事。秀榮因無拜客的衣衫,又無錢購買,忽發奇想,便在一件舊抱上,用墨和顏料依原圖案畫了上去。手藝果然精妙,居然整舊如新,等閒看不出是畫的。於是秀榮便穿上這件抱子前往。不想路上遇大雨,一時躲避不及,當場出彩,五色繽紛。至及伊香保,後藤見狀大吃一驚,秀榮亦羞得無地自容。不過事後秀榮因禍得福,得到了後藤贈的一筆巨款。資金既有,秀榮精神陡振,壯志復生,一番銳意治家後,果然局面為之改觀。
那邊方圓社社長秀甫見坊門頗有東山再起之勢,非常吃 驚,對眾棋士道:「秀榮棋技渾圓正大,不同凡響。如今處逆境而其志不墮,堅忍的功夫絕非常人所能及。此人將來必為我等勁敵,諸位要小心在意了!」
小林鐵次郎因先前二十番棋中被秀榮打至定先,吃過苦頭,所以恭敬領命。可高橋、中川二人口中不說,心中卻不以為然。特別是高橋自從力阻水谷逢治升段後,又於定期比賽中黑番逼和了秀甫,自覺棋力大長,當然更不服氣。高橋心想:「秀榮乳臭未乾,有什麼了不起!既然社長如此怕他,我倒要去教訓教訓他。取勝之後,還怕社長不推舉我升六段?」主意已定,便私下去問與秀榮交過手的小林:「秀榮之技,倒底比我如何?」小林一聽,知道他要向秀榮挑戰,心想,「杵三郎近來態度傲慢,一臉的高棋模樣,何不讓他吃些苦頭?反正這是他個人行為,與社方無關。」便忍笑答道:「秀榮的棋實也不過如此,且此人定式不熟,最怕亂殺。老兄如去,定可旗開得勝,馬到成功!」高橋信以為真,心中大喜,說道:「實不相瞞,我確有與秀榮交手之意,但此事眼下萬勿聲張,待我得勝回來,再告訴社長不遲。拜托了!」’小林嘴上恭維,心里卻暗陪冷笑,知道高橋如果真去尋釁,必定凶多吉少。那高橋哪知輕重,第二天果真向坊門下戰書了。秀榮接信,著實吃驚不小,以為此舉必為方圓社之授意。高橋雖不足懼,但對方高手源源而至,只怕招架不住。然而此事關乎坊門前途,絕無退縮之理,便一口答應,雙方決定數日後在江東某茶樓開賽。
這等大事,如何能不走漏消息?比賽之日,觀眾朝湧,報紙上更把此事說或是「坊社大戰」。這了可把小林鐵次郎嚇壞了。剎車已然來不及,只好再三叮囑高橋千萬小心。對局猜先,高橋偏又猜到白棋。他原就自負,又被小林灌了一 通迷魂湯,居然真的橫衝直撞,把秀榮當成了下手,急得小林在一旁團團亂轉,猶似熱鍋上的螞蟻。那邊秀榮見此著法,初時驚訝,繼而大喜,於是只管把自己的黑棋弈得堅實無比,由高橋一人去亂折騰。高橋左殺右砍,氣吞山河,卻不料自已的實地越殺越少。至171手時,高橋實在無法再弈,只得投降。這一來,事情就麻煩了。
高橋落敗,方圓社大失面子。主持日常社務的中川副社長不敢驚動秀甫,環視諸人又皆非秀榮敵手,只得親自出馬挑戰。秀榮當然應戰。此時中川已是七段,秀榮還只是五段,故由中川執白棋。
中川棋本不壞,但此局志在必奪,不免背上包袱,反倒弈得縮手縮腳。被黑51以下猛攻中央大龍,白已然陷入苦戰。黑79扳頭時,中央白棋處境凶險,但如委曲求活,被黑於左邊先動手則再無勝望。苦思再三,只得置中央大棋於不顧,硬搶80位要點。結果被秀榮81以下演出了一場精彩的攻殺。中川雖竭力掙扎,進角轉換,但中央死屍累累,損失慘重。至黑123 點入三三,要打劫活角,中川知已無力再戰,只得認輸。
秀榮連敗方圓社兩名大將,頓時引起轟動。小林知道禍闖大了,只好硬著頭皮向秀甫實報。秀甫聞言,連連頓足,當即召來中川、高橋等人大加痛斥。一旁的小林心覺不安,便道:「那秀榮實在太猖狂。事已至此,非社長出陣,不能挽回名譽。」秀甫聽了,忽然觸動心事,含淚嘆道:「逢治若健在,此事還用我費心麼?」高橋滿面慚愧,嚇得一聲也不敢吭。不過秀甫也知事態嚴重,再不殺殺秀榮的威風,方圓社的臉便丟盡了。於是公開宣布親自出戰秀榮,但講明要弈十局,四局升降,秀榮受先。如此一來,整個棋壇就沸騰了。
決戰於十二月二十一日在方圓社展開。序盤秀榮還是以祖傳的1、3、5起手。苦戰一番,結果秀甫中盤認輸。讓秀榮旗開得勝,全社棋士皆為之失色。唯秀甫淡然一笑,說道:「勝敗乃兵家常事,何必如此緊張?十局棋還早著吶!」
原來,秀甫因水谷去世,心情一直不好,賽前聞鼓思大將,未免哀上加哀,身子便有些不舒服。此局乃是抱病出戰,難免要速戰速決,故弈得有失水准。然而經此一戰,秀甫以把住了秀榮棋脈,心中反倒有底了。第二局於翌年(明治十八年)一月舉行,秀甫果然八目勝。第三局,秀甫二目勝;第四局,秀甫四目勝;直到第五局秀榮才扳回一盤。以下又成拉鋸狀態,但直到弈完第八局,秀甫始終比秀榮多贏二局,天下棋士對秀甫之技,莫不欽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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